廖婉玗在医院住了五天,按理说还不到出院的时候,肩上伤口缝线还没拆,但她因为约了剧院那位神秘先生,为方便,还是选择提前出院了。
张鼎云对着事情愤愤不平,但这情绪也就放在心里面,他不是小孩子,什么都要表现出来。
他对廖婉玗和谢澹如、乔敏芝三个人的关系心中有个模糊轮廓,故而总觉得自己师妹是被鬼迷心窍了。
“师兄,麻烦你送我了。”
本来最便捷的方式是谢澹如来接她,但张鼎云怎么也不同意,坚持着要自己送,到了最后,他甚至将唐亭欧搬出来,廖婉玗无奈地同意了。
今天他们约在一间不起眼的小茶楼,张鼎云将她送到楼下,眼看着她上了楼,开着车子就走了。
廖婉玗看了下手表,距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于是她慢悠悠地上楼。脚下的木楼梯被踩的“嘎吱”作响,短短几十级台阶,她却因为身体尚未恢复好,出了薄薄一层汗。
“小姐需要帮忙吗?”
身后的人出现的悄无声息,廖婉玗被吓了一跳。她扶着楼梯栏杆扭头去看,只见一个气质周正,浓眉俊朗的青年男子,一身朴素灰蓝色长衫,笑容温和。
“不了,谢谢。您赶时间的话,请先上去吧。”她说话时往边上挪了挪,空出大半个楼梯来,足够一个男人通过。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你。”他好似真的不赶时间,就站在距离廖婉玗三四个台阶的地方一动不动。
廖婉玗微微一笑,算是谢过他,然后抓着栏杆的手微微用力,走的快了些。
“其实,你可以不必着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廖婉玗正好走到楼梯转角,她听下脚步看着他,总觉得他似乎是太不见外了。
青年男子指了指自己,有指了下廖婉玗,“我们约好的。”
廖婉玗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并不曾见过这个人,她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楼上传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谢澹如的声音,“怎么不上来?”
廖婉玗仰着头,看着站在二楼楼梯口的谢澹如,因为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就来了。”
她没再跟身后的人搭话,默默上了楼梯,两人一前一后,她迈进包厢的时候,那年轻男子也站在了门口。
“你是?”
年轻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说吧。”
茶馆的二楼是成圈的房间,每一个小包厢,推开窗子,看到的都是一楼院子里的戏台子。这会台上有人说书,一楼的散客们坐在距离台子较近的方桌上喝茶是点心,是不是给那说书先生叫叫好。
廖婉玗听着年轻男人的自己介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上一次她见到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替身,那时候他们不信任她,并没有叫她见到真正的主事人。
谢澹如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看了一眼廖婉玗,神色不大好。如果上一次是一场试探,谁又能保证今日就是真的呢?
廖婉玗大约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面对这位自称姓齐的年轻先生时,态度淡淡的,“齐先生是个谨慎的人,小心些是应该的。”
齐志钧微微颔首,面上仍旧带着些许的歉意,“对于欺骗了以为漂亮的女士,我十分抱歉。”他讲完这话去看谢澹如,下一句就直奔了主题,“山猫说,谢督军想搞一批武器?”
“山猫”明显是个代号,具体是谁并不重要。毕竟,每一个接触过廖婉玗的人,都有可能是山猫。
三个人在茶馆的小包厢里谈了将近两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廖婉玗脸色不大好看。
谢澹如亲自开着车送她回去,侧头看着她泛白的唇色,有点心疼,“我应该在等一等的。”
廖婉玗嘴唇动了动,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来,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有人跟着我们。”谢澹如看了一眼后视镜。
廖婉玗扭身去看,却被他伸手给按住了肩膀,“别看。”
因为路上有行人,车子看的并不快,后面跟着他们的人骑着自行车,倒也跟得上。
“你怎么不带人出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饭店里去杀谢澹如的人又来了,但看谢澹如,仿佛并不担心的样子。
“别怕,有人的。”
谢澹如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叫她想起师父抚摸家中养着的那只白色长毛小犬。
“能甩掉他吗?会不会还有别的埋伏?”
“等会你还有事吗?”谢澹如答非所问,见到廖婉玗摇头,他才接着说,“那等会我请你吃饭吧,听说有一家番菜馆,专做西班牙的菜品,我们去尝尝?”
廖婉玗迟疑了一下,以为这是他甩掉后面尾巴的策略,并没有反对。但这会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些早,他们又才从茶馆出来,都喝了一肚子的水,并不急于吃饭。
“我不知道敏芝为什么忽然来了。”
廖婉玗侧目,“还没感谢尊夫人来看我。”
谢澹如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停在一处百货商店门口,“时间还早,我们去逛逛。”
廖婉玗没有反对,打开车门先一步走下去,商场的门童,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替她拉开了大门。
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一起逛商店,廖婉玗回忆了一下,却也想不起更多细节来。但她总觉得着场面有些眼熟。
布料柜台前人很多,廖婉玗瞥了一眼,只见一张手绘的海报板上写着“新品入荷”,她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说不好是因为这个词源自日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要看看吗?”谢澹如见她目光一直停留在洋布柜台,还以为她是有兴趣。
“不了,我没什么要买的。倒是你,不给夫人带点什么吗?”
谢澹如本想解释的,但看她讲话那个语气,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他和乔敏芝的事情,越少人知道约好。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要买的,在商场里可谓是毫无目的地闲逛,经过某扇玻璃门的时候,谢澹如在玻璃倒影中又看见了那个跟着他们的人。
“还在跟着我们吗?”廖婉玗是真的有些担忧,她觉得谢澹如就应该出入都十分小心,而不是两个人无所事事地,在人多眼杂的商场里闲逛。
她想起她之前在剧院里工作的时候,偶遇的那场暗杀,想起谢澹如拉着她狂奔时候的样子,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似乎就是一转眼,他们两个人之间,就隔着山海,叫人即使鼓足勇气,也仍旧无法跨过去。
“走。”谢澹如只说了一个字,就拉起她没有受伤那一侧的手,“我们甩掉他。”
廖婉玗被他拉着走,心里面觉得不自在,于是找了个话题,才缓解气氛,“师兄说,他愿意帮我们。”
谢澹如没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不信任张鼎云,自从他知道有这么个人后,就始终很排斥。
他动过无数次想要将自己跟乔敏芝的关系告诉她的心思,尤其是在见过张鼎云之后。
但,不是时候。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可有怕能到一切尘埃落定,有些东西已经不能挽回了。
究竟什么更重要?他更近无数次问过自己。
他有长远考虑,每一步都在为了之后打基础。他自我安慰地想过,廖婉玗是曾经登过报纸立誓自梳的,他不必急在一时,他还有大把时间。
但他曾经做过一个梦,那个梦中她穿着洁白的西洋婚纱,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她背对着他,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
他叫她的名字,她就回过头来看,那眼神陌生的很,仿佛他们并不认识似得。
“你为什么嫁人了?”他在梦里傻乎乎的问,可廖婉玗仿佛听不懂似得,不停地对他说着“谢谢”。
谢澹如心想,我不是恭喜你的啊,我不是来恭喜你的,你为什么要谢谢我呢?
他醒来后思考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谢谢自己。
“小跚呢?他也在上海吗?”谢澹如见她神情紧张,一边拉着她快速穿梭在人群之中,躲避那个尾随他们的人的视线,一边找了个话题。
“他在英国,我送他出去念书了。”廖婉玗总想回头看,每每都忍住了。
他这样大了吗?谢澹如想起自己之前帮廖熹跚解决学校问题的那一次,他非常丢脸地掉在了土坑里,她就站在上面晓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都好啊,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要命的烦恼。但说不定这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毕竟他是知道的,那时候的廖婉玗,过的并不算轻松。
廖婉玗一路被他带着走,心中就觉得奇怪,“你怎么好像对着这里特别熟悉?”
谢澹如没说话,带着她又转了几个弯,两人从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离开大楼,他并不去开车,只是拦了一辆黄包车,紧挨着廖婉玗坐好,就跟车夫报了个地址。
他现在,已经完全确定跟着他们的人是谁派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