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天,大雪未停。
身着薄衣的褚流霆便也这般在城门口站了两天两夜,纵然心中忧虑万千,然君有令,将不得不从。
从他初初明事的那一刻起,家里的人便一直如此教导他,所以他早已习惯了将君王之令当作最重要的一切。本该奉命看守城门的小将看到这个样子的褚流霆,心中万般不忍,总觉得有些愧疚,时不时地过来与褚流霆说两句话,试图劝他低个头认个错,向容峫求个情,兴许容峫
就会放过他,却怎奈褚流霆始终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眼看着天色又暗了下去,城门紧闭,那小将端着一碗热腾腾地饭菜递给褚流霆,好劝歹劝以换岗休息的由头将他换下来吃口饭,却不想他刚刚端起饭碗,城楼上便传来一
声高呼:“将军,有人来了!”
褚流霆面色一沉,放下碗筷,大步上了城楼,只听一阵马蹄声正迅速靠近,等走近了些,方才隐隐看到两道黑影。
“报——”其中一人边策马靠近便高呼:“边关告急——”
褚流霆闻之心下咯噔一跳,心下升起一丝不安。
来报信的人刚刚进宫没多会儿,驻留城中的各位将军便被连夜召进宫中,显然是有紧急情况。正如之前顾缘君和褚流霆所料,容峫擅自暗中将边疆兵马调回,消息终究还是泄露了出去,正巧近来青髓正在往边疆调兵训练,闻得此讯,早已对大邱心有怨恨的青髓几
乎是毫不犹豫,直接绕过祈璃与大邱的交界,一路往西南而去,十万兵马瞬间涌至大邱东侧边境,前后不过十日时间,便连夺两城。而今简无衣消息必然已经传回祈璃,皇华太子在大邱遇袭,险些丧命,神医谷送来的女医又在大邱殒命,祈璃与大邱之间那本就一击即碎的结盟显然早已瓦解,而今祈璃
是断然不可能出兵帮助大邱,毕竟一直以来,祈璃最终的目标都是承国。三天受罚未满,褚流霆便被匆匆召进宫中,众将见到衣衫单薄、脸色苍白的褚流霆都不由得愣了愣,他自己却毫不在意,上前行礼道:“臣愿领兵前往御敌,望皇上应允!
”
容峫脸色沉冷,盯着褚流霆看了半晌,而后挥挥手:“得令的众卿便先退下吧。”
待得众人纷纷退去,容峫缓步走下台阶,在褚流霆面前停下脚步,定定看了看,低声道:“不怨朕吗?”
褚流霆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您是君,臣是臣。”
“呵呵……”容峫不由轻笑两声,“既如此,那此番就由你领兵去对抗青髓。”
“是。”褚流霆毫不迟疑地应下,俯身行礼,“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容峫没有再说话,只是挥挥手,褚流霆明了,躬身退出几步,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只听容峫在身后喊道:“流霆。”褚流霆心下一凛,当即回过身来,低垂着头行礼,他与容峫本就年龄相仿,是以少年时容峫一直都喊他“流霆”,甚至在容峫刚刚继位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喊,这
是不知究竟是从哪一天,突然就变了。
“皇上……”褚流霆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有何吩咐?”容峫本想要走过来,却在看到他这般举动时又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他看了片刻,轻呵一声:“朕知道,如今这朝堂之上,没有人比你更忠于朕,所以这番话朕只跟你一个人
说。”
“皇上请讲。”
“如果……如果有一天,这洛邑城终究是保不住了,你……便去祈璃吧。”闻言,褚流霆心下骤然一骇,顾不得礼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容峫,却见容峫笑得坦然镇定,一如少年时,“朕知道你的好,别人也知道,尤其是那祈璃的皇华,他是个聪明人,却奈何他的手下除了方良,就没有什么优秀的领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与我大邱结盟吗?不是因为朕,也不是因为烟栀,而是因为朕身边有你和舅舅,如今
舅舅走了,我大邱……”他没有说完,只是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总之,若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答应朕,去祈璃,纵然朕不喜欢皇华这个人,可他却是唯一有能耐与承国相抗之人,朕你
要投奔他,借他的势,拿下承国!”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收敛的笑意,面色沉凝而认真,一瞬不瞬地看着褚流霆。
褚流霆心中五味杂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迟疑良久,他屈膝下跪行了一记大礼,“臣……会拼尽全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说罢,迅速起身,快步离去。
出了殿门,他的脚步没由来地慢了下来,顺着平坦石路缓步走着,身后的殿内突然传出一阵朗声大笑,似癫似狂似放浪,却又满含无奈与凄凉。
大军出征,缓缓出了城门,褚流霆突然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在风月中飘摇了十来年、却依旧崭新如初、耀着华光的洛邑城门,心中有激慨,亦有不安。两天前高依族传来消息,沈凌清在重伤不起的情况下被逼着跳下湍急江流,尸骨无存,而今消息必然已经传回了承国,如此一来,于公于私,承国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尽快
发兵,一来报清王的仇,二来,助青髓一臂之力。
如此,此一行去能否归来,已然是未知之数。
大邱东境,边疆三城已经被攻下,城楼上高高地飘着青髓的旗帜,迎风而起。城外五里处的村郊早已不见百姓身影,临河的茅草屋内,竹榻上躺着的那人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苍白的脸色越发凝重,俊眉紧蹙,拧成一坨,双手抓紧被褥,似要将被褥
撕碎。
突然,他松开一只手,抬起用力推了一把,霍地睁开眼睛,匆匆将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噩梦。
“你醒了。”门外走进来一名黑衣女子,手中提着一只药篮子,见榻上的人睁开眼睛微微坐起一些,便走到一旁倒了杯水递给他,“伤口还疼吗?”榻上的男子坐起身,接过杯盏抿了一口,疑惑地看着黑衣女子,“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