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痕蹙眉,这书生虽是幽魂,却没有丝毫戾气。
“少侠!道长!啊不!仙尊!小,小生只是偷个馒头……”见到楚墨痕一身道袍,又感觉到腿上锥心的疼痛,这书生欲哭无泪,自己虽是幽魂却并未害人,如今只是贪恋凡尘食物,却不想撞见这么个冤家……
“既已逝去,为何流连人间?”
“这……”书生挠了挠头,一脸无奈,“小生也不知,只是心中有股莫名的念头,似是要找些什么人,却怎般也想不起。”
闻言,楚墨痕大袖一挥,地网顿时消失。书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这位道士,咽了口唾液,弱弱地开口:“仙尊,小生……”
“不行!”
书生顿时变成苦瓜脸,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又掏出一个,“小生真的只有这么多……”
楚墨痕皱眉,这书生脖颈处有道黑色痕迹,且身上尚有淤青,可见是被人迫害致死,许是执念太深,故而流连人间,但他身上没有一丝戾气,久而久之他的记忆被死气蚕食,忘记了曾经。若是如此下去,他将化为死灵不得轮回,且日后会灰飞烟灭。
书生不知楚墨痕在想什么,只道是他不肯放过自己,苦瓜脸拉了老长,又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压扁的馒头,依依不舍的将手中所有的馒头递出:“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楚墨痕叹了口气,将剑收起。瞥了眼书生手中的馒头,拿过一个放嘴里咬了口。“说吧,你来这还有什么事?别告诉我君小娘子那没有馒头,还需你专程到这里来偷。”
“仙尊高明。”书生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这几日子夜总有曼妙歌声,每每听到那歌声,就有一些旧事想起。今日终是寻得那小娘子,故而才……”
楚墨痕点了点头,既然书生没有害人,那也没有收了他的必要。随后又从手书生中拿过一个馒头塞嘴里嚼了起来。
书生欲哭无泪,心下却把楚墨痕骂了千百遍。你堂堂道长还跟我抢馒头?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为你织梦不是不可。”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初若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提灯缓缓走来,一双凤眼瞥过书生,“可你,受得了这一魂一魄入灯为引的代价么?”
“这……”书生有些犹豫,毕竟他现在只是一缕魂魄,若真化作灯引,便再无来世。他抬头,眸中竟是浓郁的忧伤,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容貌却令他痛到窒息。“小娘子,记忆恢复的那刻,小生是否……便会消散了……”
“不错。”
“这……”垂下眼眸,却难掩落寞,书生紧攥的拳头有些颤抖。许久,他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小娘子,无论生死,小生总要寻得她。”
望着书生那般模样,楚墨痕叹了口气,手中出现一把伞:“倒不是不行,这敛魂伞可保你神识三个月不散,但三个月一过,便再无办法……”
闻言,书生竟露出几分欣喜:“若真是如此,小生愿以一试。”
初若蠕动朱唇,却没有再说一句。蒲扇般的羽睫下,灵动的双眸不知所思。何为执念?何为眷恋?她不知。这百年来,她见的太多太多,却总有一些痴傻之人这般执着。
百年来行走世间,虽她无意参与人间事,但久了也难免沾些烟火气,她知晓人心险恶,亦知晓人类的生命不过数十载,却又惊讶于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
她孤身一人在世间徘徊,对人类世界从好奇变为淡然,又从淡然变为冷漠,看尽人间冷暖,却偏不知情为何物。
“何苦……”她轻声呢喃,却也只是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七日之后。昨日与这臭道士大战一场,消耗了我不少心神,此刻怕是无法驾驭引魂盏。”
“大,大战一场?”闻言,书生的脸顿时通红,掩着嘴一脸羞涩地打量着二人,似是要看出什么来。
二人先是诧异,然后突然醒悟,初若虽活了百年,从未被如此调侃过,顿时脸红的如熟透了的柿子,又羞又怒,而楚墨痕那厮则是哈哈大笑,“你这读书人,好不正经,小爷喜欢!哈哈哈哈!”
初若羞愤地望着这一人一魂,道士没个道士样,书生没个书生样,人类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一咬银牙,愤愤地转身离去。
望着远去的那道倩影,楚墨痕仍满是笑意,回过头细细打量起这书生,虽然脖子上那道痕迹有些骇人,但不得不说这书生长得还算可以,虽然还是自己更为英俊。“我说,你叫什么?”
“小生不知。”书生摇头。
“家住何处?”
“小生不知。”再次摇头。
“因何而死?”
“小生不知。”
强忍住自己拔剑的念头,楚墨痕咬着牙瞪着书生,恨不得把面前这张茫然的脸撕破,“你不是想起来了些?”
书生蹙眉思考片刻,恍然拍手:“只是恍然想起小生名中似是有个安字,莫非在下便是美男子潘安仁?又许是编写《淮南子》的刘安?不不,小生这么英俊,应是潘安仁才对。且潘安仁弱冠之年便入仕途,与小生颇为相似,仙尊你说……”
待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发现楚墨痕早已不见踪影,不禁叹了口气。没人看到,他眸中的孤寂如星辰般浩瀚。
此刻,楚墨痕早已回到房中,躺在榻上却再无睡意,那条宝石般美丽蓝色的鱼尾始终在脑中回荡。隐约记得幼时在某个孤本上见到过描写鲛族的寥寥几句:南海鲛人,美姿色,水居如鱼,非妖非仙。眼能泣珠,以膏为烛,久之不灭,肤白如玉,食之可得长生,养于池沼,其声如莺啼,晋之后再无。
“以膏为烛,久之不灭,肤白如玉,食之可得长生……”楚墨痕默念着这几句,想到白日初若提到鲛族时落寞的眼神,“说到底,还是人的贪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