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刮了一天的北风,气温立即下降很多,在大槐树下聊天下棋的人也少了,再加上有十几人个进了山,村子里似乎安静许多,时不时可以听见母鸡的咕咕声和狗叫。
给镇子上做的衣服已经完成,秋阿么拿着最近的一批送货去了,家里只有秋文和苗安。
秋文叹口气,放下手里的剪刀,终于忍不住对桌子对面的苗安道:
“安子,要扎到手了。安子!”
“啊?什么!怎么了?”
正不知第几次魂游天外的苗安猛然一惊,瞪大眼睛问道。
秋文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苗安完全回神,不禁有些尴尬,把手里缝得乱七八糟的布料和扎了一半的针放到桌子上,揉了揉脸。
“是不是困了?回去睡一会儿吧。”秋文有些担心,苗安为缝一件棉马甲熬了两晚了。
“没有。”苗安摇摇头,“我就是在想莫肃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每年进山,大多在三天左右,因为大家都不是专业的猎户,带的干粮也不多,待久了反而得不偿失,偶尔猎物丰富的时候可能会延长到四天。但是这都已经是第五天了,莫肃他们还没有回来,不知为何,苗安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你也不要太担心,今天应该就回来了。”秋文也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毕竟那么多人一起,张猎户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出不了什么事。
苗安点点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默默念叨着莫肃快点回来,这种见不到面还要提心吊胆的感觉,他已经受够了。
吃过午饭,苗安继续练习缝缝补补的活儿,以后真是要实实在在过日子了,各种生活技能必须抓紧点亮,有秋文这么个“大师”,倒是学得很快。
“回来了,回来了!”悠悠三步并作两步窜进来,两个冲天小辫儿晃来晃去的,连声喊着,“哥,进山的人回来了!”
苗安吓了一跳,手里的针不小心扎进了指头里,血顿时渗出来,在素色的布上晕出一小片。顾不得这点小伤,他把手里的东西都扔到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悠悠。
“见到莫肃了吗?”
“这个……”悠悠卡壳,抓了抓脑袋,皱着小脸说,“我见到村长进村口,后面跟着一群人,还抬了好几只猪,就忙着回来了。哥夫,肯定一起的吧。”
苗安叹了口气,轻轻戳了戳悠悠的额头,这小子脾气越来越急了。
“那好吧,我们赶紧去看看。”
“哥。”悠悠往回拽了拽苗安的胳膊,“你眼睛上的,那个。”
苗安反应了一下,突然想起来自己脸上的确有东西,赶紧拿下来。中午刚吃过饭,苗安的左眼皮就跳个不停,实在难受,他就找了点小麦皮沾了水贴在眼皮上,后来不跳了也忘了。尽管有点迷信,但不得不说,左眼皮跳而不是右眼,让苗安忐忑的心安定了许多,再听悠悠这么一说,左眼跳财,指不定就是猎到大东西了呢。
两人急匆匆赶到村长家,村长正指挥着分那几头野猪,院子里十分热闹。苗安和悠悠在人群里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莫肃,忍不住挤到村长面前。
“村长,你见到莫肃了吗?”
谁知村长见到他,表情变了变,显得有些无措,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苗安觉得奇怪,此时,周围的人不知为何也都安静下来,他的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苗安,你先别着急,莫肃他……”人群里有人出声,却被人拉住了,听声音,似乎是张猎户的儿子。
“村长。”苗安扭过头,再次盯着村长。
“唉。”村长叹息一声,轻飘飘的,却直直砸进苗安心里,那张慈祥的脸上浮现出的惋惜与无可奈何,让他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我想着等会儿去你家的。今年的猎物挺多,第三天我们就已经打到不少东西,本想着回来,但是张猎户发现了几只野猪的痕迹,大家一致同意去试试手气,那时候莫肃还是在的,猎到这么多野猪也多亏有他,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见了,大家找了他一天,只在一个深坑边发现了他的衣角,还有点血迹。很有可能,莫肃已经……”
“不可能。”
苗安斩钉截铁地否定,语气没什么起伏,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喉咙也像被谁扼住,喘不过气来。
村长拍了拍苗安的肩膀,他心里也不好受。莫肃和苗安刚刚成亲,谁成想竟然发生这样的事,苗安的爹就是因为进山而丢了性命,虽然那是自己进山砍柴,可如今悲剧重演,他真怕苗安又像之前一样一蹶不振。
“安子,你还年轻,要是莫肃他真的……你可要为自己和悠悠考虑啊。”沈阿么满脸忧色,拉着苗安的手道。
“哥。”悠悠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大哥的样子让他很害怕。
苗安沉默了几秒,抬起手,狠狠抹了把脸,平静地问:“谁最后一个见到莫肃?”
“我。”一开始出声的人道,的确是张猎户的儿子,张书。
“具体呢?”
张书思考了片刻,皱着眉头答道:“当时大家正在休息,准备下山,莫肃过来说了声去方便,后来就再没见人了。会不会是,不小心……”
“你们那之后还有见过莫肃的吗?”
众人默然,苗安点点头,拉着悠悠往外走。
“安子。”沈阿么在后面喊他。
苗安没有回头,只举起手晃了晃,“放心吧,我没事。”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良久,村长摆摆手,让大家先把野猪分完。
苗安慢慢走着,大脑却一片空白。悠悠感觉到大哥的脚步越来越慢,忍不住抓紧了苗安的手,他虽然只有十岁,可经过了爹和阿么的去世,也早就明白刚才的情形代表着什么,前几天还把自己扛在肩上的哥夫,以后就永远见不到了,这么想着,悠悠忍了半天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悠悠。”苗安感觉到手被抓紧,出声道,只是声音有些缥缈,“你听到了吗?他们说我还年轻,他们说莫肃没了。”
“哥。”悠悠带着哭腔喊他,大哥这样,让他心里很慌。
苗安停下,转过身面对悠悠,看着他挂着泪珠的小脸,忍不住蹲下来给他擦眼泪,可擦着擦着,却又从他自己的眼里流出来,越擦越多。最后他终于放弃,抱住悠悠,把脸埋在那个小小的胸膛上。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不住地自言自语。
“哥。”悠悠抱住苗安的头,哭声大起来,毕竟是个孩子,恐惧与伤心的直接反应就是哭泣。
过了一会儿,苗安猛地抬起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水迹,抱起哭得开始打嗝的悠悠,柔声道:“不哭了,我们回家。我不相信莫肃就这么丢下我们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哥……嗝,你要……干嘛?”
“我要进山。”苗安语气坚定,见悠悠惊恐的眼神,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莫肃亲口说的,会很快回来。
不甘心,难不成自己的幸福就只有这几天?
不甘心,自己两辈子有个喜欢的人,就这么没了?
回家后,苗安开始收拾东西,衣服、干粮、火折子,柴刀、水罐、竹背篓。悠悠坐在堂屋的门槛上,看他来来回回找东西,虽然已经不哭了,但还是时不时会打个嗝。
收拾了一圈,苗安根据记忆中看的野外求生节目尽可能的带上必要的东西,然后安抚了一番悠悠,随即去了张猎户家。
张猎户和他夫郎都是勤劳踏实的人,加上张猎户打猎技术高超,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倒也滋润,听人说张书也马上要提亲了。
张夫郎正在院子里帮张猎户处理野猪肉和猎到的毛皮,见到苗安,两人都站起来,表情带着点紧张。毕竟是自己领着进的山,张猎户拿不准苗安是不是来骂他的,之前也有过一两次类似的情况,他们的家人无处发泄情绪,便会过来找他、骂他。
苗安不知道张猎户所思所想,进了门直奔主题道:“张猎户,我想进山,来问问你需要注意什么。”
“你说什么?!”张猎户震惊不已,随即摇头,“不行,你一个人,又是哥儿,不行。”
“当时莫肃消失的地方就在这边几座山吧?我不会走远的。”
“确实在这附近,但那也不行。”
“求你了,跟我说说吧。”苗安开始哀求。
张猎户不松口,正僵持着,张书进了大门。
“苗安?你怎么来了?”
“唉,安子想进山。”张夫郎道。
“进山?”张书也感到诧异,不说别的,苗安挺有勇气,“你要去找莫肃?可我们没有找到。”
苗安表示明白,可他不相信莫肃已经遭遇不测,退一万步讲,莫肃真的不在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还不让他做点什么,他真的办不到。想当初自己的心脏情况恶化,手术只有三成的成功率,他也说服父母试一试,不努力,又怎么知道不行呢。当然,他不是头脑一热冲动进山,他决定在莫肃消失的地方再找一找,不会到更远的危险区域。
见他坚持,张书打算帮他,张猎户喊他:“张书!你干什么?”
“爹,你就让苗安去吧。”张书劝道,又转向苗安,“后天我要提亲,要不然我和爹就陪你去了,我会尽量跟你多说说,只要小心点,一两天应该可以。”
“谢谢,谢谢。”苗安连连道谢。
张书摆摆手,开始跟他讲山里的情况,张猎户叹了口气,也过来参与指导。
从张猎户家出来天已经要黑了,苗安赶紧加快了脚步,悠悠自己在家他不放心。
“你要进山?”刚进家门苗安就见秋文迎上来,怒气冲冲。
见他点头,秋文火气更大,“胡闹!你让悠悠怎么办?”
“我正要找你呢,这两天就拜托你照顾悠悠了。”
“我不同意!”
苗安抿着唇不说话,秋文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很是暴躁,半晌平静下来,抓着苗安的肩膀使劲儿晃。
“你这个冤家!我真是败给你了。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我就……”
秋文“我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苗安心里暖暖的,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多谢了。”
秋文撇嘴,高冷地“哼”了一声。
“村长分的猪肉,我帮你拿来了。他们让我劝劝你,现在,我只能说,家里有我,你一定要赶紧回来。”
秋文听说莫肃出事后马上奔到了苗安家,却只有悠悠一个人,听他说苗安要进山,秋文简直要炸了,才几天,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为什么偏偏是莫肃呢?那俩人之间的感情他算是全程见证者,苗安要去找人他也没有觉得很惊讶,可担心是放不下的,为难得很。
晚上,苗安和悠悠聊了很久才睡,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悠悠和秋文秋阿么的目光中走向了青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