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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苏潜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他闭着眼在身边摸了许久,找到被坐在屁股下面的手机,依然保持着趴在茶几上策姿势,将电话放到耳边。
“苏法医,出命案了!”
苏潜站起来抬起手臂揉揉脖子,在茶几上趴着睡了一晚,大概落枕了。嗲下头看一眼枕着抱枕睡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毯上的宋浅,踮着脚回到卧室取了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才走到门口换鞋出门。
昨天晚上宋浅一反常态地过来找他喝酒,还十分不见外地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以前那些冷漠淡然全都不见了。苏潜甚至怀疑她自己已经喝醉了。
苏潜一出门,宋浅就睁开了眼,她在地毯上换了个姿势,仰面朝上,将毯子拉上来蒙住了头。
她昨晚的确是喝得多了一些。常言道:借酒消愁,酒入愁肠愁更愁。一个人借酒消愁更容易醉,哪怕她才喝了三瓶而已。
宋浅来找苏潜喝酒,其实就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已。她有满腹的话却不知道跟谁说。清醒的时候不能说,那么喝多了喝醉了,说出来的话,就当是醉话,说完就忘,没人在意,醉鬼的话,谁会在意?
苏潜坐在车里,一边开车一边回忆昨晚的一切。啧,除了喝酒,宋浅好像也没说什么。两个人就对坐这闷头把她带来的两打啤酒喝光了,直到后来苏潜把自己冰箱里的啤酒搬出来,喝完一大半,宋浅才开始跟他讲她的故事。
苏潜喝得也有些多,对于宋浅的讲述除了点头附和和在她停下来的时候问一句“然后呢”“后来呢”,什么感想都没有,至于她讲得那些细节更是不想听,最后只隐约记得她攥着苏潜的手腕,不断地问他:“我能相信你吗?”。
苏潜重重点头,拍着胸脯大着舌头说:“你当然能相信我!”
可是宋浅还是不停地问不停地问,直到她从茶几上趴着的姿势滑下来倒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毯上,口中依然喃喃。
苏潜记得模糊,宋浅却完全没有断片,一醒来就什么都记起来了,本想着趁苏潜还没醒,自己偷偷溜走,才微微一动,苏潜电话铃就响了。这通电话拯救了她,让她在苏潜离开后才睁眼,不至于那么尴尬。
宋浅撑着茶几坐起来,按按太阳穴,想到五年了,自己这一喝多就管不住嘴的毛病还没改,就忍不住唾弃自己,年龄都白长了。她却忘了,这五年来,她哪里有机会喝多呢?况且就算要说,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啊。
但愿苏潜昨晚也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
宋浅离开前将毯子叠整齐放在沙发上,又把散落砸地上的空酒瓶收好装在袋子里,一起带走。出了苏潜的门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乘电梯下楼,在路过物业回收站的时候将装空酒瓶的袋子放进去,然后走去小区前门的早餐店买早餐。
苏潜将最后一个包子吞下肚子,扯一张纸巾擦掉嘴边的油,将车子停在了凌水河风景区的大堤上,开车门下了车。
叶子已经等在那里,看到苏潜的车子过来,跟他打一声招呼,一边从后备箱里取出苏潜的勘查箱,一边同苏潜汇报,“死者李跃进,男,60岁,初步检查是落水溺亡,暂时排除他杀可能。”
“这么快就知道死者身份了?”苏潜诧异地看向叶子。
“死者是已退休的政协委员,家就住在河边的华祥小区,”叶子朝身后的某个建筑指了一下,“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有围观群众认出来了。”
苏潜正了正胸前的勘查证,撩起警方隔离带走进现场。
凌水河风景区是凌城市委市政府斥巨资修建整治的,主要目的是修护生态、兴市扩城、防洪治水。整个风景区全部修建好后将会形成“湖光山色、绿地千顷、七湖竞秀、美不胜收”的“千秋工程”。从八年前开始到现在,七湖已经修完六个,还有最后一个也准备动工了――就是上次深夜宋浅“劫持”他去的那个。
凌水河的河堤是路堤,宽度能容两两汽车并排行驶还绰绰有余。此刻,水泥路堤地面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摆放着一具尸体,头部被一件夹克衫盖住了看不到脸,上身穿藏蓝色运动短袖,下身是黑色运动裤,左脚穿着一只网面运动鞋,右脚只有一只半褪的短袜,鞋子不见了。死者刚从河里打捞上不久,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正滴滴答答往地下滴水。
苏潜在死者身边蹲下来,抬手想要将盖在头上的夹克接起来,却被叶子按住了手。苏潜抬起头刚想训斥她一句,邢队长从远处走了过来,一起的还有一身运动衣的许熙然。
“你们怎么过来了?”和他二人敬礼握手之后,苏潜问邢队长,“不就是一个失足落水的案子,还用得着你刑警队队长出面?”
邢队长面露无奈,他也不想来。最近没什么案子,终于碰上一个比较清闲的周末,昨天跟夫人在家搞了一天卫生,累得腰酸胳膊疼,比蹲点一天一夜还累得慌。本打算今天睡个懒觉,中午陪夫人回娘家,人还再睡梦中就被电话急召,惹得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走之前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跃进,前政协副主席。”邢队长将死者的身份一说,苏潜立刻明白了,这是上头下旨了。
“那许队长……”苏潜看向一旁的许熙然。
许熙然说他家住在凌水河的另一岸,清早出来运动,才跑到一半就被告知附近有命案,也没回家,直接穿着运动衣沿着跨河大桥跑过来的。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鬓边发梢被汗水打湿,身体虽然被运动背心遮住,依然能看出八块腹肌的轮廓。
苏潜假装不经意的瞄一眼,又想想自己最近好不容易才把腰围减下去三公分,距离腹肌不知道要差多少碗米线。也正是这不经意的一眼,苏潜看到许熙然脚下的水迹。他左右看看,这附近除了担架下面,并没有水坑之类的,而许熙然距离担架至少还有三步,那么他脚下的水迹是哪里来的?
苏潜微微偏开身子,目光向邢队长和许熙然身后看去。在他们身后,隐约能看到十几个湿脚印。最近的三四个湿脚印还算清晰,再远一些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或者因为太阳的照射已经蒸发了。水迹的最后,停在许熙然的脚下。
“苏潜你看什么呢?”邢队长出声问他。
“啊,没什么。”说完有觉得太敷衍了,苏潜又补充了一句,“观察一下现场环境。”
邢队长知道苏潜的习惯,每到一个现场都要观察一下环境,尽管这看起来跟法医的工作完全挨不上边。
话既然说出口了,苏潜就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附近环境。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河堤上,向东两步外是路堤边缘,每隔十米一根一米高的石柱,两根石柱间挂着锁链,边缘外是一个四十度的斜坡,河水正荡漾着在斜坡上留下痕迹,初次之外,没看到任何其他可以痕迹。
“尸体怎么样了?”邢队长等苏潜看了一圈后,问他。
“呃,不知道,我还没看到。”苏潜转头看看担架上用一件夹克衫盖着头的尸体,问站在一边的叶子,“刚才干嘛拦着我不让看?”
叶子一脸无辜,“叫我是想告诉你,邢队长和许队长来了。”
苏潜:……
不再理会叶子,苏潜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将夹克揭开,露出死者的脸。看得出来,死者保养得当,即便已经六十岁,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的,这人生前一定是面容白皙脸颊圆润的。或许是因为在水底挣扎的缘故,额头及脸颊上有几处小伤痕。
“如何排除他杀可能的?”苏潜问蹲在旁边的叶子。
“目击者看到的。说死者蹲在水边洗手,一个踉跄掉入水中,等人过去救的时候,已经沉下去了。而且尸体口鼻出有细小而均匀的白色泡沫样液体,证明死者是生前入水溺毙而亡。”
“入水点找到了吗?”苏潜把手套摘下来扔回工具箱后站起来,问景区派出所所长,所长又招手叫来一个民警,知道了还没有,苏潜就不再多问,对邢队长说:“先把尸体拉走吧,具体情况,还得解剖了看。”
看着两个民警将尸体抬上拉尸体的车,苏潜跟着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走了。
宋浅走到早餐店门前的时候虽然已经开门了,但是她惯常吃的藕荷粉丝包还没好。宋浅问清了大概还要十多分钟,就出来在马路上走一走。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观察过这个城市,空气中混合着晨曦的雾气和汽车尾气,除了早点店铺,街边小店大门一律是关闭的,塑料模特站在橱窗里摆出了各种人体难以坳出的造型。
因为是周末,路上车子不多,行人更少,大部分是拖着拉车去菜市场采购新鲜蔬菜的大爷大妈,偶尔走过几个年轻人都打着呵欠精神靡顿着。
宋浅走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在路过小区大门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从里面冲出来,“让一让让一让,我老婆快生了,麻烦帮我拦一辆车!”接着出现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从大门里出来。
门口的保安跟在身后,大概是出来的比较匆忙,扣子还没扣好,帽子也是歪的。保安几步赶到他们前头,到马路上去帮忙拦车了。
被抱着的孕妇看起来要比她老公镇静多了,并不大呼小叫,手里甚至还挂着一个待产包,但是因为阵痛用不上力,那个包摇摇欲坠。
宋浅快走了两步,在包落地之前接住,顺便帮了一把快要脱力的男人,帮着保安一起将夫妇两人送上车。
出租车带着孕妇去了最近的医院,宋浅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汇入车河,想到此刻应该正在尸检的苏潜。
生与死,从来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好好活着――在死亡来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