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像周洵这种能力强又有想法,勤奋且愿意埋头苦干,家里又有钱和背景的学生,自然没有老师不喜欢。
郁老板在之前也是闷头做项目的主,不过,随着学院里几次人事更迭,将他们这种一心沉迷学术不走行政路线的导师的很多好处都给砍掉了。
例如招学生的多少,例如修建了新的大楼后每个导师分到的实验室的面积的多少,例如做行政的工作人员对他们这种光杆做学术的导师的忽视等等,总之,不患贫患不均,种种事情都能让人心理不平衡,是以郁老板之后也开始竞争行政职务了。
学术圈子也讲究门第和传承,导师和师兄弟姐妹同门甚至是弟子们,就是以后的可能的合作伙伴,这些都是最重要的上升通道的人脉资源。
郁老师手下有几个小导师,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就有对利益的追逐带来的矛盾,郁老师做了副院长后,先是引入了钟蠡,之后又说动了周洵。
周洵是有学术前途的人,郁老师绝不想看到他真回家去继承家业做生意,所以不管是为了周洵好还是自己想用到周洵,郁老师很快就联系周洵,说动他回学校,而且给了周洵不少承诺,例如,让周洵从医院调职过来直接是副教授,又让他去新建的实验楼的新实验室做管理,而且直接给两间新实验室给周洵,还以人才引进政策给他启动资金等等,当然,这些不是白给,周洵要在五年内出一些成果。
不管是出于对未来的规划和利益,还是出于对导师的尊重和追随,周洵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在郁老师向他提出这件事后,他稍稍考虑了一天,就给了郁老师答复。
第二天,省上检查了医院的结核病工作,不消说,的确是做得非常糟糕。
结核病作为一种通过呼吸道传播的传染病,需要隔开的专门的门诊,这样才能避免院内感染给别人,但这家医院根本没有专门的门诊,这也就罢了,他们也只有一个门诊医生,而且还兼看其他病。即使真有结核病人,大多也被打发到诸如c城这种大城市的医院里去看病了,而那些非常穷完全无法去别的地方看病的病人,有时候这些病人,就直接放任不治疗了,只有一少部分才给予了检查和治疗。
检查也基本上都是采用照胸片这种影像学的方法,不怎么开细菌学的检查单,这也是实验室基本上没有接过疑似肺结核患者痰样的原因。
因为实验室基本上没有开展过这个工作,柯眉去检查时,自然是要什么没什么,也就没什么可检查的了。
之后疾控怎么让县里疾控和医院协调开展之后的工作,周洵并不清楚,不过从第二天开始,疾控那边就有一个以前专门看结核病的门诊医生调到了医院来工作;还有一个实验室的老师转到了实验室来,这个老师姓宋,医院也想他直接调过来,不过他没有同意,只愿意过来带这边的工作两个月,之后还是回疾控去。
宋老师五十岁出头,没两年就要退休了,做事非常认真负责。
他一来,就将痰检的工作整理得条理非常清楚。
实验室让那个年轻的小妹妹专门跟着他学,以后就专门做结核。
宋老师是从疾控过来,虽然也是在实验室做检验工作,但是疾控的工作方式和医院的工作方式还是有些不一样。医院更注重对病人个人的样品的检验,检验了发报告就算完,但是疾控在检验一个病人的样本之外,会对病人的各种信息进行登记,病人是初诊还是复诊,是第几次复诊,每一次的编号都能对应上,甚至可以根据编号查到之前的初诊时间和结果等等,这些工作让实验室也能对这个病的情况有一些直观的认识。
小妹妹跟着他学得很认真,做实验作为一种熟能生巧的实践性工作,长时间的工作经验十分重要,这个过程中有一个老师带着做,效果不言而喻,所以宋老师才要待两个月再离开。
宋老师虽然已经要退休了,而且又只是一个贫困县里的疾控的小小的实验员,但他却有非常重的求知欲,在带弟子之余,他最喜欢的就是找周洵谈论实验和项目。
周洵还被他带去了疾控的实验室参观,这些年,国家对基层的投入非常大,疾控的p2实验室空间大,而且设备比县里这个医院的先进多了,有艾滋项目的流式细胞仪和病毒载量仪,宋老师又把显微镜改装得可以摄像,甚至还有一台pcr仪和结核的分子检测设备……
周洵大感兴趣,找宋老师借了实验室,有些工作甚至不用回c城去做了,直接在疾控的实验室里做,然后将需要测序的东西全寄到公司里去测序,他直接做数据分析就行了。
宋老师对周洵的项目很感兴趣,周洵答应之后带他做项目里的主研人员,便接受他帮自己做部分实验。
时间过得飞快,到十一月省上再派人来检查他们医院的结核工作,这项工作已经做得非常顺了。不过,这个县上依然不能做耐药结核的治疗,只能转到市上去,而因为这山里太贫穷了,市上工作也做得不好,耐药结核病人,其实只能转到c城的医院里去。
因为结核会通过呼吸道传染,医院被检查后领导就想办法,专门隔了一间房出来,又从疾控借了一台旧的生物安全柜,专门做结核的痰检工作。
这一天,小妹儿休假没有在,周洵便帮她做这个工作。
在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一个专门的窗口放痰杯,但因为这里的人识字率低,这些病人或者家属,不看指示标志将痰杯乱放的事情依然时常发生。
周洵从实验室出去到走廊上伸个懒腰,正好遇到一个面色黝黑的男孩子拿着痰杯过来,男孩子大约十几岁,看到周洵后问:“这个是放哪里?”
周洵伸手指了一下走廊另一边的窗口,在对方要走过去前,他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对方只好停了下来看向他,周洵去戴了口罩和手套,从他的手里接过了他送来的痰样。
周洵看了一眼后就叹了口气,“这个是谁的?”
男孩子回答:“我爸。”
周洵问:“他是要住院吗?”
男孩子回答:“不知道。但是住院好麻烦,我们要回家去。”
周洵说:“你爸这个痰样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要从肺部咳出来的深层的痰才行。你爸还在的话,你让他从新咳一次出来。”
“没有杯子了。”对方有些发愁。
周洵进实验室又拿了个新的痰杯给男孩儿,还在痰杯上面写了男孩儿父亲的名字。
按照标准,非住院病人的痰样,一般需要夜间痰、晨痰、即时痰三份,做三次检测,这样的检测的正确性才高些,不过医院里,经常只让病人咳出即时痰就行了,这会造成很高的假阴性,而且很多病人并不按照要求咳痰,只随便应付地吐一口口水,这样的话,假阴性概率更高,很多医院于是就懒得做痰检,只用胸片判断肺结核,没有细菌学诊断证据,这其中又会导致一定概率的误诊了。
男孩儿拿着那痰杯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跟着他来的还有他母亲。
这个中年女人不比周洵大几岁,不过看着却是年老很多。
她询问周洵,为什么又让她老公咳一回,周洵只得对她解释了其中原因,“他之前的痰不行,基本上都是口水,这样会查不出来。”
中年女人说:“怎么会查不出来,他几年前就查出来是肺结核了呀。”她看周洵太年轻,有些怀疑地打量他,“是不是你们这里不行。”
这哪儿和哪儿啊,周洵觉得自己又多此一举了,他还没说话,另一个同事陈老师走了过来,陈老师沉着脸呵斥那个中年女人,“在这里吵什么吵,你们之前送来的痰不行,那就再去好好咳一回浓痰出来不就行了,到底我们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你是医生的话,那你就按你的想法办。”
对方被陈老师吼得马上就肃然起敬了,带着儿子走了,去让她老公重新咳痰去了。
陈老师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然后对周洵说:“周老师,你呀,你就不能对这些人轻言细语说话,你态度越好,他们越以为你做不好事,你越凶,他们反而越听你的。”
周洵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