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钟蠡习惯了在深夜和叶一恒一起走一段路，直到回到自己的教师公寓。

　　 这样两人可以一边走一边讨论一些事情，从实验项目到国内外最新研究进展，到实验室里其他弟子的情况，有时候也会说一点生活上的事。

　　 钟蠡记得最开始会这样，是因为叶一恒刚来实验室时，那时候还没有开学，他说他住在校外家里，每天要开车来学校，但学校只给教职工和学校办理停车卡和出入证，钟蠡又没买车，就把自己的教职工卡拿给他去办了车的出入证，之后叶一恒就总把车停到他的教师公寓楼下不远的停车场里，如此一来，他每次要来开车，就会和钟蠡一起走一段路了。

　　 最开始钟蠡自然不会想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但明白叶一恒对自己有超出师生和朋友之谊之后，钟蠡甚至怀疑叶一恒总把车停在他所在教师公寓楼不远的停车场是故意为之。

　　 但即使叶一恒真是故意为之，钟蠡也不好说破。

　　 只要说破，不免就会尴尬。

　　 两人一路走着，一时都没有说话，已过午夜，校道上非常安静，看不到其他人。

　　 钟蠡为了打破这种沉默的尴尬，问叶一恒，“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叶一恒答道：“实验要做到初二。”

　　 钟蠡惊讶了，“你怎么安排到初二去了？”

　　 叶一恒说：“回家也没什么事，就留在学校也没什么。你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钟蠡不答自己的安排，劝他说：“实验能放一下就放一下吧，过年还是要回去看下你爸妈吧！”

　　 叶一恒说：“他们过年也都有安排，我不用回去。再说，我和我爸妈相处并不好。”

　　 钟蠡说：“毕竟是你爸妈呀。你不是家里的独子吗？”

　　 “你总是管太多！”叶一恒说。

　　 钟蠡被他这话噎得一时出不了声，忍了半分钟，才皱眉看着叶一恒说：“你这是对老师说话的态度吗？”

　　 叶一恒说：“就这样吧，别问我了。”

　　 钟蠡只好不问了。

　　 最开始，叶一恒说他在校外家里住的时候，钟蠡以为他已经结婚了，老婆孩子带在身边，所以在校外安了家住下，这种情况对已经工作过又回来读博士的学生来说很普遍。钟蠡会这么想，有一个原因是他看到叶一恒的身份地址是北京的，而且定向的单位也是北京的，不过祖籍是四川，所以他才有那种他带着妻儿来C城读博的猜测。

　　 钟蠡以为他生活压力很大，所以对他非常看重，又为他计划很多，希望他三年按时毕业，这样回去上班了，也就可以更好地养家了。

　　 大约是在大半年后，他才知道叶一恒没有结婚，只是家庭条件比较好，所以住在校外。

　　 叶一恒刚来钟蠡身边那会儿，是钟蠡事业刚起步，一切都在建设初期的时候，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考虑教学和实验室的事，还有很多学校里的各种规则需要他去适应，叶一恒这样优秀的学生的到来，钟蠡真的非常感动，不只是把叶一恒当成自己的学生，还把他当成自己的知己。

　　 两人每晚总是会忙得午夜才会离开实验室，从实验室走回教师公寓这一段路，是钟蠡和叶一恒最交心的一段路，那时候，他对叶一恒说过很多自己的心里话，但现在想来，钟蠡其实是后悔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叶一恒说得太多，才让叶一恒对他产生了师生朋友之外的感情。

　　 而且在他发现了这件事后，他也不能向叶一恒询问答案，一问就会尴尬。

　　 而在叶一恒向他暗示过那么多次后，钟蠡的确从没有考虑过真要和自己的弟子有点师生之外的感情，对钟蠡来说，那未免太脱离现实，而且被别人知道后，他以后会很受非议，对他的事业会是沉重的打击，无论怎么说来，这件事都绝不可能。

　　 但是，他扪心自问，他喜欢叶一恒吗？

　　 这根本不需要多想，就能有答案。

　　 像叶一恒这样的优秀的能帮导师扛事的学生，没有哪位导师不喜欢。

　　 钟蠡也的确喜欢他，看重他，甚至在很多事情上依赖他。

　　 但钟蠡觉得也仅此而已了。

　　 这种喜欢，绝不可能上升到爱情的程度。

　　 走到了停车场外，距离钟蠡的教师公寓还有两百米左右距离，钟蠡停下脚步，对叶一恒说：“我看到我们研究大楼旁边的小区有地下停车场，我原来以为那里只有小区住户可以停车，但之后听人说，只要去办卡，都可以停进去。你这样每天把车停这里，距离实验室那边很远，你不如就在那个小区里办张卡，把车停那边。”

　　 叶一恒没有应，反而说：“走吧，到教师公寓了，我再回来。”

　　 钟蠡郁闷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大男子主义。”

　　 这话饱含愤懑，叶一恒看着他说：“我就想多走几步路锻炼身体也不行了？”

　　 钟蠡叹道：“你何必啊！我真是弄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

　　 “你说我追你这事儿？”叶一恒直言道。

　　 钟蠡心里实在别扭，“你说呢？”

　　 叶一恒看了看周围，对钟蠡道：“要不，我去你公寓里和你好好掰扯掰扯这事儿？”

　　 其实要是叶一恒不换课题，他下学期就该毕业了，他毕业就要回北京去，那么两人天各一方也就不该有什么牵扯了。但他现在却要延期一年，延期申请都已经打好了，钟蠡前两天才给他签了字让他上交了。延期对叶一恒来说，不只是要多在学校待一年，而且会让他晚上一年班，肯定会对他的事业进程有影响，这些后续影响就不说了，延期的时间里，他不能拿国家的博士奖学金了，而且他的单位那边不会提供他延期期间的生活费等等，后续还有很多麻烦事，不过叶一恒好像并没有把这些事往心上放似的。

　　 他不往心上放，钟蠡却是很过意不去，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和叶一恒说清楚为好。

　　 他点头道：“好吧，你跟我去公寓吧。”

　　 学校给年轻未婚老师提供的教师公寓并不差。这个楼是新修的，里面一切都很新，按照钟蠡的级别，他住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总共有三十多平，虽然里面陈设简单，但一切都很方便，这也是钟蠡住着就把买房的事忘了的原因。但他其实必须去买房了，因为这个房子不能老住着，学校会催他搬走。

　　 叶一恒对他的公寓并不陌生，进去后，里面客厅完全是一间工作间，一张大书桌，上面有一台电脑，还有很多书和资料，沙发上放着衣服，标准单身汉的房子。

　　 钟蠡把沙发上的衣服拿起来放进了卧室里，让叶一恒坐后，他又去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递给叶一恒一杯后，他就端了另一杯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

　　 叶一恒目光打量着钟蠡，没有先开口，钟蠡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语重心长地说：“你看你，有大好前途，何必不珍惜呢？”

　　 叶一恒被他这话逗笑了，说：“我没有不珍惜。”

　　 钟蠡道：“那你缠着我做什么？”

　　 叶一恒：“当然是因为……”他翘了翘唇角，有点痞的样子，“我喜欢你，不是，是很爱你。”

　　 钟蠡之前很不适应他说这些话，但此时开诚布公，他反而忍住了，认真地说：“我有哪一点值得你看上，你看上谁不好，看上我做什么？”

　　 叶一恒说：“这个能有什么原因吗？”

　　 “我才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钟蠡冷然道。

　　 叶一恒微微低了头，说：“要是你必须要一个原因的话，你是青千人才，万里挑一，是我的老师，鼓励我，支持我，关心我……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这样的人，这种理由，不够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钟蠡，“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真的放不下，就像我戒烟戒很多次，至今也戒不掉，真的没办法。你看你，又不结婚，也不相亲，对着我，一直这样子，也不疏远，也不痛骂，我以为你不厌恶，弄不明白你是欲拒还迎还是欲迎还拒，你让我怎么做？”

　　 钟蠡震惊地看着他，“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我也绝不可能因为要拒绝你去结婚和相亲啊！”

　　 叶一恒说：“那就和我这么试一试又有什么不好？我毕业了，你说不定就很难见到我了。”

　　 钟蠡道：“你还是先走吧，我之前真没想过你是这样想的。”

　　 叶一恒问：“那你怎么想我？”

　　 钟蠡说：“我没有怎么想，你毕业了，问题就解决了。”

　　 叶一恒无奈地笑了笑，他手长脚长，坐在沙发里，突然站起身来，倾身撑在书桌上，看着钟蠡。

　　 他突然的接近让钟蠡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他，叶一恒问：“钟蠡，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钟蠡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是我的学生，又这么优秀，我当然很喜欢你，看重你。但也仅此而已。”

　　 叶一恒说：“但你对薛志强、刘峥他们，并没有对我这么好。”

　　 钟蠡说：“因为你比他们优秀，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

　　 叶一恒怔怔地点头，有些失魂落魄地站直了身体，离开了。

　　 钟蠡见到他回身关上门的样子，总觉得他眼中含泪，不由心痛如刀绞，一时间，整个人都空了，怔怔发了很长时间呆，等回过神来时，只觉得从手指尖到脚趾头都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