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富贵靠着墙角, 捏着自己的钱袋子, 里面只有几个铜板,今日下顿饭的饭钱还没着落。他盯着人来人往的小镇, 筛选着合适的下手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灰白的布衣,早已经进入六月了,室外已经很热, 在别人都穿一件薄衣的情况下, 少年却还套了两层衣服,说明他怕冷。相貌长得好, 身高却是中规中矩,站在人群里并不出挑,看着也瘦,唇色还有点泛白, 可见他体弱。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缺耳断尾黑猫,一人一猫从包富贵面前经过。包富贵赶紧上前拦住了少年。
“公子且慢!”
顾九停下脚步, 看着这人, 见他穿着道袍, 眼神上下一扫,勾唇笑了笑:“有事?”
包富贵摆出样子, 左手掐算, 眼睛看着顾九, 绕着他转一圈, 边转嘴里还念念有词, 只是声音几不可闻。顾九也不急着走, 站在原地任这道士打量。
包富贵脚步一停,神情凝重地看着顾九:“公子,近日你要当心,无事便不要出门。”
顾九轻笑道:“从何说起。”
包富贵摇头晃脑,眼神意味深长,“公子双耳颜色晦暗,山根发灰,准头发青,是不是自小便体弱多病,多灾多难?”他见少年点头,得意地勾了下嘴角,继续高深道:“贫道看公子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所以提醒公子,无事不出门,躲家避货。”
顾九说:“真的吗?可我近日正好要随家中长辈外出,怎么办才好?”
包富贵眼中闪过喜色,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符,迟疑道:“今日我与公子有缘,便与你一枚平安符,保你平安渡劫,只是我道家规矩,不可算空卦,所以……”
顾九:“所以要给钱?”
包富贵道:“所谓破财免灾,这对公子是有好处的。”
顾九看着包富贵,笑道:“这样吧,我也与道长算一卦,这样两厢抵消,便都不算空卦。”
包富贵讶异地看着顾九。
顾九看着包富贵的脸,“井灶破露 ,厨无宿食;额尖狭窄,一生贫寒。下停长而狭、尖、薄,家无田宅,一生贫苦,老而艰辛。”他摸了摸小弟,微微笑道,“且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包富贵看顾九说的头头是道,一时间竟被对方唬住了,回神后气恼不已:“你胡说八道,竟骗到我包大仙头上了!”他抓着顾九的领子,“卦已经算了,给钱!”
还待再凶,就听一声猫叫,手上转来一阵刺痛,竟是被那只黑猫抓出几条血痕。包富贵对上那双幽幽看着他的猫眼,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猛地往后推了一步。
顾九理了理衣领,也没生气,“道长不认识我,是刚来这里吧。”
包富贵神色一滞,“你怎么知道?你、你真的会算命?”莫非这是遇到真正懂行的了?
顾九道:“这小镇乃至附近的百姓,算卦只认我泰元观的卦,昨日我便看到你在这里,昨日到今日可有人来找你算卦?”
包富贵这么一想,发觉还真是,没人找他算卦,就算他像刚才一样“主动出击”,被他找上的人也连连摆手,匆忙挣脱他走掉。
包富贵正想着,看顾九一笑转身要走,忙求救似得拦住他:“道长!那、那你看我这血光之灾,可有解决之法?”
这下换顾九从袖兜里掏出一张平安符,递给包富贵,在包富贵要伸手接的时候又收回去,好声提醒:“破财免灾。”
包富贵脸上一僵,把钱袋子里的铜板倒在手心,都不用数,才两枚,“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么多……”
顾九也没嫌少,将两枚铜钱收起来,把平安符给包富贵,再要走时还被拦住。
“道长,我那个,老而艰辛,不知可有解?”
顾九道:“多做善事少骗人。”
顾九抱着猫走了,包富贵站在原地,拿着平安符翻来覆去地看,一会儿因为对方说的卦象而忐忑,一会儿又怀疑对方是手段比他更高深的骗子,最后兜了兜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在他又为下一顿饭钱发愁时,忽然看到自己被抓伤出血的手,顿时一惊:这可不就见了血么。可已经见了血为什么对方还要收自己两枚铜钱买平安符,莫非真是骗子?还是说他那一灾还未过去?
***
顾九带着小弟,来到镇上最大的一家香火铺,正好看到身高腿长,剑眉星目的冷峻青年一手提着一个袋子走出来。
顾九露出笑容,“师兄。”
当初因为阴气失衡,顾九不得不和邵逸待在道观里,等师父方北冥给他寻找能镇压阴气的法器,只是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八年时间。如今他已经年满十六,邵逸也年满二十,长成了大人。
顾九让小弟顺着手臂爬上肩膀蹲着,他上前帮邵逸提了一个袋子。
邵逸递了个轻的给他,和从前一样,爱皱眉头,看着缺乏耐性地问:“怎么这么久才来。”
顾九道:“路上遇到个算命的骗子。”
邵逸扯了扯嘴角,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袋子扔给顾九。
顾九接住袋子掂了掂,“这次这么多啊。”
“主家有钱呗。”
方北冥这几年四处走,一边寻找血煞阴龙阵一边给人抓鬼赚钱,每次的钱照样会分出两份,一份散出去,一份再对半分,让经过荆陵郡的商人给带回来给徒弟们做生活费,有时候多了,能有百两银子,少的时候半年都没钱带回来。
顾九他们现在其实并不需要方北冥拿钱回来,邵逸会抓鬼算命还会给人看病,如今他们留在道观里后,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上香,每个月道观总会有几百文的收入。道观里还有自留地,寻常他们自己种菜吃,自身花用不多,多的也是符纸朱砂这些常用道具。
昨天山下的村民带信回来,说镇上香火铺老板说他们师父带信回来了,于是今日来了镇上。道观的支出如今都是顾九在管,每次拿到钱,邵逸直接就交给顾九。
两人肩扛手提的,搭了一同出来的村民家的牛车回到山下。
“两位小道长,吃了午饭再上去吧”赶车的人叫陈亮,是当年顾九他们回观第一天给他们送鸡肉汤吃的那个人。
顾九推辞道谢,“不叨扰陈大哥了,再过几日是斗姥神诞,观里还有事忙。”
陈亮就不多留,让他们慢点上山。
两人上山时,遇到了陈亮的妻女,陈余氏和陈银铃。
当初顾九他们回道观没几天,陈银铃就出生了。山下住户少,与银铃一般大的没几个,银铃经常往道观上跑,与顾九和邵逸都熟识,她格外喜欢顾九,此时见着顾九了,手里抱着刚采的野花便跑过来,“小九叔叔。”
顾九抱着小姑娘转了一圈,把人放下后揉了揉她的头,给她理了理脖子上挂着的符牌,“银铃去哪玩了?”
小孩阳气弱,也容易看见鬼,小孩子防备心也不重,是人是鬼分不清,陈银玲三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亲去走亲戚,在亲戚家留宿时忽然对着一团空气说话,可把夫妻俩吓惨了,回来后就上道观给女儿求了枚符牌,防止她被鬼伤害。
陈银玲摸了摸符牌,道:“我和娘亲摘野菜去了。”
陈余氏递了一把扎好的野菜给顾九,“刚摘的时候她就惦记着送些给你们吃。”
顾九笑着接过,又礼尚往来地拿了一把糖果递给陈银铃。
陈余氏笑意更盛,眼前的小道长自小便这样,看着年纪轻,可做事很是周到,每次与银铃相遇,总会拿些糖果出来,明显是特意准备的,有人对自家女儿好,当娘亲的看着自然高兴。
几人在山道上闲聊几句,陈余氏与他们约定斗姥神诞日再上山后,才带着陈银铃走了。
顾九和邵逸回到道观时,看到两个男人站在道观门口。道观里只有顾九两人,他们下了山,道观就没人,观门是关着的。
这两人听见脚步声,顿时看过来,年长的那位迟疑道:“两位可是泰元观的道长?”
顾九和邵逸同时点头,“我们是。”
年轻的那个道:“怎么这么年轻?”刚说话就被年长那个瞪了一眼。
顾九和邵逸都习惯了,现在还算好的,还记得当年方北冥刚走,他和邵逸在泰元观待了十来天,除了山下的村民偶尔上来一次,其他地方的村民因为从前泰元观常年没人,已经将这里给忘了,有事也不会想着来泰元观上香求卦。那时候他和邵逸缺钱用,久等不来人,只好下山摆摊。最大的邵逸也才十二岁,谁能信他会算卦会抓鬼且修为还不错呢,那些人看他们跟看猴子似的。
最开始的时候,邵逸被人逗趣一样,谁家的鸡丢了,牛不见了,猪跑了,都来找邵逸算卦。顾九还以为邵逸会生气呢,没想到对方居然没发飙,表情淡淡地都给算出来了,倒让那些人惊讶了一番,之后有人听说了后,就半信半疑地来找邵逸,这般过去两三年,邵逸才凭着他的本事在周边有了点名声。
现在八年过去,顾九对道术也颇为精通,有师兄开道,现在知道他的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