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因为是工作布置,略嫌还可理解,头痛的是职业教育或道德引导,那些翻来覆去却千篇一律的说法,才让人无法容忍,而中国任何机关和组织,最有兴味的,也是领导们最热衷的,恰好就是这些听来无比严肃,内容却千篇一律的东西,在追逐生产力的时代,这又算一种变异的怪胎。
说到底,奇怪而荒唐的体制必然孕育出超乎寻常、诡异深邃的社会生态和人群!
当然,会议的精神,华子建是听懂了,也听全了的,但这和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的到会仅是种尊重性的摆设,即使全市长亲自到会,也无法左右会议的议题,也只能是一种摆设。华子建也是很理解的,也是,参加中国上上下下那些多如牛毛、声音完全只有一种的会议,你只消工作一年以上,就应该有一种放之皆准的经验――眼睛空洞无物仰视、假装态度恭敬地听主席台上领导的讲话,然后,走逑了。
但是,今天的会议,因了大小企业老板云集的缘故,华子建竟然无法走成。
会议结束前,主持会议的尉迟副书记就当场通知,将在政府宾馆共进晚餐,为了增进友谊和交流,希望大家不要离开。
免费餐,大抵多为不吃白不吃,所以也没有几个人离开的,华子建散散淡淡走进富丽堂皇的宾馆,他想着其他的事情,就走了神,脚不经意地就踩着前面一个人。
他急忙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身材显得高大的人却面带微笑,说:“华市长,没关系啊,你又在想工作了吧。”
倒使华子建很吃惊,一看,原来是自己帮着征过地的张老板,华子建就笑着说:“怎么,张总今天也来开会了。”
张老板笑笑说:“连华市长这样的大忙人都拉来做托了,我也没躲过了。”
两人都呵呵的笑了起来,一直就走在一起,到了餐厅就坐时,华子建热情邀请张老板同桌。虽是华子建喝张老板接触也不算太多,但华子建从直觉还是感到这个张老板人不错的,隐隐觉得这人可以接近、探究和交往。
席间,在热闹进行中,华子建问起了张老板最近那面工程的进展情况,借着话题的铺展,两人就天地聊斋地说了开来。
很多时候,华子建都认为,这些年富起来的新一族,多是一些酒囊饭袋、志趣低俗、争金斗银、比阔说狠之辈,没成想,借着一定量酒精的作用,在短短交流里,倒让他倍感吃惊。
原来张老板谈锋甚健,内容也非常宽泛,涉及老庄、孔孟和西方哲学,对当代社会政治的、文化的特别有独到见解。
但仍令他意外的是,作为当下热门产业的老板,一个应当惟利是图的商人,张老板对怎样财财相生的经济门道、赚钱技巧及至他的经历和出生却避口不谈,只是一味地说些与商场、与金钱无关的东西。
一般情况都是这样,话投缘,在朋友和知己的路上,就近了许多,他们俨然就成了朋友。
但第一次这样的谈话,始终在华子建心内留下迷团,善解人意的华子建终归没有冒失到试图撬开别人的心灵窗户的地步。
但张老板的眼里却发出闪亮的光,说:“华市长,你的忧郁很深啊,可以说说是为什么吗?”
华子建仿佛被窥探和透视了一般,说:“张总,你怎么这么说?”
“从我第一次接触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你这点,我肯定,有一首宋代的词很符合你的心境”。他随即吟诵起来――“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华子建怔呆了,也完全被完全震住了,因为这样的心绪和境遇,真的时时缠绕自己,到了这种时刻,仿佛不经意的一句话,突然就把自己打懵了,当时和今后的一生,都将会在边行边歌的旅途中思索与回味:这是我生命最好的注解和无以躲避的谶语吗?
华子建承认,自己是身上长满了没有边际、亟待飞翔的翅膀,但在现实的条件下,集体特别是组织的力量和观念都会非常轻松把它折断,使自己失去思考、运动的可能和力量,乖乖随了大流,如潮而涌,随潮而落,以至于匍匐慢行。
喜欢对现状和僵硬体制进行思考和质疑的华子建,处境就这样可想而知。
旋转着手中的酒杯,盯着张老板,华子建目光迷离,欲说还休,终归只能沉默无语。
这次和张老扳的谈话,让华子建对张老板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也为他下一个修建广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但吃饭的时候,华子建没有谈起这个话题,他只是心中有了这个打算,要把新屏市的中心广场做成新屏市的标志工程,承建方是很重要的,没有一个好的承建方,最后肯定会出现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华子建这个想法和谁都没有去谈,在第二天开城建规划会议上,华子建只是谈了自己和全市长商议的想法,让大家集思广益,谈谈新思路,说说好建议。
最后华子建说:“现在这还只是一个想法,所以我请今天到会的各部门,回去以后在研究一下,尽快的拿出各自的方案来,而你们的方案将是下一步展开项目的一个基础,大家都要重视起来……”
当然,对于这样的项目,大家是没有太多的反对声音,这些部门吃的喝的都是要靠项目才有,项目越多,项目越大,相对于他们来说,利益就更为丰厚。
但会上还是有人提出了一些担忧,第一个问题就资金问题,规划局的党局长不无担忧的说:“华市长,钱从何来啊,这可是硬头货,特别是广场这样的项目,他和房地产开发还不是一回事,房地产开发拆了烂房子,盖起了更高,更贵的好房子,所以是有利可图的,但广场,完全是标志性的公益项目,最后没有利润可言,只怕财政上很难拿出这么大的一笔资金来。”
其他的几个局长也都有些担忧这点。
对这个问题,华子建也是早就考虑过,昨天开会之后,华子建还专门找全市长谈过这个问题,但全市长的态度很坚决,说资金是可以分成几个方面解决,市里拿出一点,下面各县区在挤一点,省上也可以要一点,他让华子建放开思路,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但华子建心里还是要担忧的,此刻几个局长一提出来这个问题,华子建心中有顾虑,可是绝不能表现出来,自己一犹豫,下面肯定就不把这工作当成一回事了。
所以华子建胸有成竹的说:“资金这一块大家不要担心,全市长已经有了一个统筹的规划,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怎么把这件事情立起来。”
局长们虽然是心有疑惑,但看华子建说的如此坚决,也都半信半疑没再说这问题了,都表示回去之后马上专题研究这个项目。
开完会,华子建就接到了仲菲依的一个电话:“子建,你们的养殖款刚才厅长也签字了,明天就能下去了,你是不是抽时间来好好请我一顿啊。”
华子建当然高兴了,说:“谢谢,谢谢仲处长。”
“又来了是不是,在这样叫我,我就继续扣两天款子。”仲菲依娇声吓唬着华子建。
“我的仲同志啊,你就不能对我客气一点,好好,以后不叫你名字了,请客的事情没问题,等我到省城了一定隆重的请你。”
仲菲依笑笑说:“还想把我灌醉是吗?我可是不上当了。”
华子建说:“我们不能这样耍赖皮吧,那天可是你自己要喝那么多的,一点都不能怪我吧?”
仲菲依强词夺理的说:“那你不能拦住我啊,让我头疼了好几天。”
华子建苦笑着自言自语的说:“我拦得住吗?当时你和老虎一样。”
“你说什么,华子建,你说什么,谁是母老虎?”
华子建头就大了,忙说:“你什么耳朵啊,这话你都想的出来,我能这样说吗?我能这样说吗?”
华子建只能是拿出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扯皮手段,这就让仲菲依毫无办法了,两人扯了一会,才挂上了电话。
坐了一会,华子建就给畜牧局的李局长去了个电话,把财政厅明天拨款的事情给李局长通知了,让他准备好款到之后的后续工作。
李局长也唯唯诺诺的连声答应着,还顺口把华子建夸了好一会,把他说的和一朵花一样,华子建心中也是蛮有成就感的。
这李局长的看家本事之一就是能把谄媚修炼成一种别人难以察觉的艺术,说到谄媚这词,似乎认人人厌恶,但在现实中,由于每个人身上都有人性的软肋,谄媚只要能做到入其软肋并掌握分寸,那么它就似乎无往而不胜。因为在接受谄媚的过程中,受者会体会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舒畅感,相当于一种心理上的色~情按摩。
华子建在李局长这种色~情按摩中差一点就晕晕欲醉了,但他还是想到了上次给李局长说过的那个问题,就说:“嘿嘿,老李,你不要再夸了,那样我会骄傲的,说点正事啊,上次让你还的那三十万元要款经费,你给人家还了吗?”
李局长毫不犹豫的说:“还了,还了,华市长也太小心谨慎了,这是明帐,谁也不敢挪用,你放心好了。”
华子建也就没再当成一回事情了。这样过了几天,下面对新建广场的事情都拿出了方案喝规划来,华子建就把所有的资料整理了起来,关上门,认认真真的构思起来,希望能拿出一份全市长和冀良青书记都能接受,满意的方案来。
办公室的王稼祥和凤梦涵当然也少不得要帮华子建忙一阵了,什么整理资料,打印,修改,收集数据,预算费用,这一通忙活,让政府办公室都动了起来。
全市长知道华子建在为自己使劲,所以也是大开绿灯,很多可有可无的会议啊,招待啊,应酬啊什么的,都帮着华子建挡了,让华子建专心致志的做项目规划。
王稼祥忙是忙,不过他没有参与到具体的设计方案中来,他就是协调办公室手下的人,协调需要外联要数据的一些单位,这数据也真是很多,光预定的广场位置拆迁的房屋统计,都让办公室的好几个人带上房管局的几个人,忙了好几天才摸了一个大概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