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什么玩意儿?不过也是个连进士都未中的, 倒是敢闭门不见了!”男子忿忿地踹了一脚门。
门却就在这瞬间突然被打开了,何子友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门口:“作甚?”
男子一把推开何子友, 他身后的几人紧跟着入了何子友的屋子。
何子友没有关门的意思, 他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想做什么?”
“你可是有那陆长亭的把柄?陆长亭借用风水手段取得第一甲头名,实在令人不齿!我等有识之士, 自然不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他作乱。”
何子友冷笑道:“我就算有,自也不会给你们。”
那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果然, 何子友,你是想占这首告之功!”
“首告之功?我看是没命享!”
那几人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大可去试试, 满天下嚷嚷, 说他陆长亭靠风水手段得了状元,去吧, 你们去试试。”
“我们自然是要去说的,但却缺了你手里的证据。”
“我手里什么也没有。”何子友冷声道。经过吴观玄那么一提醒, 何子友也不敢说木牌的事了,免得将自己牵连进去了。他说得对, 不过再等两年。那时候没了陆长亭阻路, 他还能得个好名次。若是这时候不知死活,那以后不管什么美好前程,他都没命去享了。
“怎么可能没有?”说着那几人便围了上来,“搜他!”
这几人是当真被嫉妒染红了眼, 此时竟是完全丢弃了读书人的风度, 恨不得就此扑将到何子友身上, 将何子友拆开来才好。然而他们忘记了那门还不曾关上,门外有人经过的时候,便看个正着了。
“你们在做什么?”陆长亭也是正巧路过,便不由挑了挑眉。
这读书人还会打架?
那几人本就做贼心虚,骤然听见陆长亭的声音,险些直接昏倒过去。当然,个个都是大男人,哪会那么容易晕过去?他们僵直着身子,忙躲到了一旁去。
陆长亭这才看清被压在床上的是……何子友!
他们这是玩儿什么呢?陆长亭看他们的目光登时就变了。何子友还有这样癖好?
何子友一见了陆长亭,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陆长亭!”
“嗯?”陆长亭疑惑地回望了一眼,他怎么觉得何子友看见他的表情是喜悦呢?
其他几个人见势不妙,忙转身就往外跑。
何子友五官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了,他抓起手边的枕头重重砸了出去。枕头“啪嗒”落在地上,当然丝毫没有伤害到那几人。“蠢笨奸猾之徒!”何子友破口大骂。
陆长亭缓慢地眨了下眼。
这蠢笨奸猾,说的难道不该是他自己吗?
陆长亭没打算掺合进何子友的事儿里来,当即便拔腿要离开。何子友蹭地站了起来:“等等……”
陆长亭没理他。
“等等!”何子友直接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陆长亭的袖袍,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何子友又立刻撒开了手,冷着脸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吗?”
陆长亭淡淡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何子友急了,再度一把抓住了陆长亭:“他们是想来我要你动用风水手段的把柄!”
陆长亭这才顿住脚步,点了点头:“嗯,那便多谢你前来告知了。”
“你难道不会害怕吗?”
“行得正坐得端,我为何要害怕?何况,你手里本也没什么把柄啊。”
何子友脸色一变,登时变得神色复杂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早被对方窥了个通透。
“总之……”何子友顿了顿,沉声道:“总之日后若是出了事,你须得知道,不是我何子友说出去的。”
陆长亭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
何子友脸色更加复杂,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陆长亭的跟前,从来没有占过半点上风。他一直都处在劣势上,偏偏那时候眼睛不知道被什么糊住了一般,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
陆长亭没再与何子友多说。
他不相信一个心思奸猾的人,能这么快就转好了。当然何子友为了自保而说出这些话是有可能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立即要对何子友感恩戴德了。双方离得远些,对谁都好。
陆长亭回到了屋子中后,纪紫蓝几人便进门来了。
纪韵手里捧着两个纸包。陆长亭见状,不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纪紫蓝低声说:“不知道,从宫中送来的。”
陆长亭猜测多半是老御医开的药,一想到元阳亏损四个字,陆长亭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伸手将那纸包接了过来,打开来闻了闻,果然是熟悉的味道。没错,就是老御医开的药。
陆长亭将纸包还给了纪韵:“这是我的药。”
“药?”围在身边的四人脸色都变了:“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几日累得狠了,太子便让御医为我开了方子,要了些药来喝。”陆长亭当然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原因。
那四人这才松了口气。
潇潇笑着道:“公子要是出了事,咱们也不用回去了,回去了肯定会被主子把脑袋给拧了。”
陆长亭:……
亏潇潇还能面带笑容地说出这么血腥的话来。
“我去熬药吧。”纪紫蓝说着便立即拖着纪韵出去了。纪韵笑了笑,甜滋滋地跟着走了。
陆长亭顿时更不想说话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事,忙转头问潇潇:“信呢?都送出去了吗?”
“都送了,王府的人快马加鞭往北平送去了。”
陆长亭这才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似乎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陆长亭挥了挥手:“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三子点了点头,担忧地看了一眼陆长亭,这才和潇潇一块儿退了下去。潇潇倒是少年心性,全然没察觉到陆长亭这会儿兴致不高,还满面笑容地走了出去。
陆长亭倚着椅子发了会儿呆。
科举就这样结束了,一切顺利极了,但突然间他却有种不知该做什么的感觉了。
他还要在应天留几年呢……陆长亭突然间好像能够体验到朱棣的心情了。
陆长亭按了按胸口,忍不住又拿出了纸笔。
不然再……再写封信?
陆长亭想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下笔如有神……
等纪紫蓝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陆长亭刚好写到了结尾处。
“公子。”纪紫蓝将药碗递上前。
陆长亭头也没抬,就这样本能地伸手去接,奈何药碗有些烫手,陆长亭忙收了手,不小心将药碗撞偏了些,有些药汁就洒了下来,落到了纸上……
陆长亭呆了一瞬。
纪紫蓝见状,忙想用袖子去擦:“公子,是我太笨手笨脚了……”
“无事。”陆长亭一把将纪紫蓝的手按住了:“不用擦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纪紫蓝微微愕然:“可这样……”
陆长亭低声道:“药碗放在一旁,你下去歇息吧。”
纪紫蓝以为陆长亭是生气了,脸色不由微微白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便要往外走。
陆长亭突然转过头道:“对了,下次端药碗时,手里捏个湿帕子吧,免得将手烫了。”
纪紫蓝愣愣地点了点头,等走出去之后,她才陡然意识到,陆公子根本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纪紫蓝松了一口气,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也是,陆公子的性子本来也不是会随意撒火的……
只是等纪紫蓝一出来,便正好看见纪韵站在外头等她。
纪韵上前挨着纪紫蓝,小声说:“你在里面说什么?”
纪紫蓝揉了揉她的发:“没什么,我差点将药碗打翻了。我们回去吧。”
屋子里,陆长亭收好分别给朱棣和朱樉的书信,放到了镇纸下压住。他站起身转过头,就正好瞥见一点也不遮光的窗户外,纪紫蓝抬手温柔地揉了揉纪韵的头发。
陆长亭:……
这时候药凉得差不多了,陆长亭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苦涩的味道直冲口鼻,陆长亭顿时觉得难受极了……
将药碗推到一边去,陆长亭就这么躺倒在了床榻上。才送出去书信,这么快便又送出去似乎有些不大好,不如等明日让潇潇送出去吧……想到这里,陆长亭顿觉安心不少,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
陆长亭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翻了天了。
三子焦灼地敲响了他的门,将他惊醒了过来。
陆长亭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竟然就这样合衣睡着了,他爬起来,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而后还换了一套新的直裰,又戴好了那个会把额头勒得极其丑陋的网巾,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三子正要继续敲门,见门突然开了,忙收住了手。
“公子。”三子讷讷道。
纪紫蓝和纪韵面色冰冷地站在三子身边,而潇潇的面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
陆长亭的门外挤满了人,他们都神色冰冷,甚至还有神色激愤的……
看来是那几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他运用风水手段的事,宣扬出去了?
三子面带怒色,恨不得冲上去和他们干一架似的。当然,对面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也都恨不得扑上来,将陆长亭捶打一顿似的……陆长亭的目光越过他们往后看了一眼。
哦,人并不多啊。
陆长亭微微挑眉。
并且,他可以肯定的是,眼前拦住他的人们,并不是之前居住在这个客栈中的举子。毕竟举子数量众多,自然不是一个客栈便能住得下的,其中不少就住到了别的客栈去。
陆长亭虽然很少在客栈中走动,但他却大致记得那些人的面孔。
这些人的面孔明显是陌生的。
看来那几个人还不蠢,还知道去煽动别的客栈里的举子……不过这些人也着实有些好笑,他们难道没注意到,这客栈中的其他举子分毫未动吗?
陆长亭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们一眼,问:“诸位找我可是有事?”
“别装傻!陆长亭,你做了什么事,我们都知道了!”有个愣头青当即就出声厉喝道。令陆长亭实在有些惊诧,这样的人也能为举人?
陆长亭不慌不忙地对上他的目光:“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晓?”
“还敢装……”
“我何时装了?”陆长亭微微一挑眉,“我何须装呢?”
“你运用风水手段,谋得状元之位……”
陆长亭淡淡地打断了他:“你说说,风水如何能和谋得状元之位扯上关系了?”
那人一哽,微微有些茫然。他只知道是有所联系的,但联系在何处,他一时间却是有些迷茫了。
何子友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他暗暗垂下了眼眸……这些人与他之前一样,太过小瞧陆长亭了,势必会吃大亏!一时间,何子友倒是有些高兴起来。至少……至少倒是有人和他作伴了!
旁边一个青年当即出头道:“你利用风水手段,改了自己的运道,从而得了状元之位。大家都知道了,你还不肯承认吗?”
陆长亭的身量修长,看上去倒显得比他还要高一些。陆长亭傲气十足:“以我之学识,何须动用风水手段?何况,阁下是话本看多了否?竟当真以为风水手段便能使人立刻考上头名了?在来质问之前,烦请阁下将我文章通读一遍,再来说话吧。”
青年冷笑:“你以为自己十分有才学吗?你的策论我看过……”
陆长亭打断了他:“此话慎言,若是说错了,我也救不了你。”
青年一怔,对上陆长亭冰冷的目光,他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是啊,那策论乃是由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共同定下的啊,更有文臣总裁附议,他若贬低那策论,岂不是在指责皇上、太子乃至大臣都眼瞎了吗?
青年忙闭了嘴。
陆长亭见他这样轻易就偃旗息鼓,还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还当这些人如此来势汹汹,应当是做了如何万全的准备呢。
此时旁边的男子冷笑道:“陆长亭,你莫要得意,你舞弊之事必将传遍天下。届时会有无数百姓、读书人唾骂你,将你引为耻辱……”
“没有证据便瞎说话,当心自己成了耻辱。”
“不见棺材不落泪!”男子怒道。
“莫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啊。”陆长亭淡淡地回道。
男子更怒,抬手几乎指到了陆长亭的鼻尖:“你!”
“我?我如何?”
“你且等着吧……此时你尚能得意,待之后你又能如何?那时可莫要夹着尾巴逃窜!”
陆长亭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冷傲之色几乎从他的眼角溢了出来。
男子看着他的模样,顿觉自己完全没被对方放在眼中,这种赤.裸.裸的蔑视,让男子感觉到了羞恼。
陆长亭抬手拨开了男子:“去吧,你们想和谁说,就和谁说去……三子。”
“诶!公子!”三子猛地回过了神,忙冲过去跟在了陆长亭的身后。
“去让伙计准备饭菜,我饿了。”陆长亭淡淡道。
谁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此时吴观玄慢慢走了过来,冷眼扫了一圈那些举子,尔后对陆长亭道:“到我这边来。”
举子之中也是各有派系的,如今这个客栈中的人便差不多乃是吴观玄这一方的人,见吴观玄站了出来,客栈中的其他举子顿时便跟着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擅闯的举子。
那些举子还当结果会分外顺利,谁能想到……这陆长亭身边竟然还有维护之人呢!
可就这样离开,岂不是又太过没面子?
那些举子有些犹豫。
而陆长亭可丝毫不犹豫,他舒舒服服地用起了食物,食物的香气很快飘满了整个客栈。
那些举子的脸色更黑了。
“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们忍不住又恶狠狠地道。
还不等陆长亭抬头,吴观玄便已经当先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声道:“奉劝诸位莫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陆长亭抿了抿唇。这吴观玄竟然当真维护他?
那些举子见实在无人搭理,只得不甘不愿地往外出去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来到了桌旁。
一片阴影跟随着落到了陆长亭的头上。
陆长亭不得不抬起了头:“有何事?”
这一看,陆长亭才发现站在自己跟前的是施显。
“可是因我的事,妨碍了陆公子?”施显面色复杂地道,眼底倒是透出了几分真挚的歉意。
“与你何干?”陆长亭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当时是何子友惹恼了我,才会有那一出,与你没有干系。”
陆长亭可以不将那些人看在眼中,但施显就未必了。
以他的观察来看,施显应当出身并不如何。何况施显口舌并不如何伶俐,哪里能说得过那些个刻意来找茬的举子?陆长亭想也不想便道:“你不必管此事了。”
何子友听见这番话,心底颇为复杂。
原来不是为了施显出头?就为了当时他不慎将饭菜酒水都推到了陆长亭的身上去?何子友觉得自己落得如今模样,实在有些冤!但冤又如何,咬了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倒是周围的其他人闻言,看向陆长亭的目光都多少有了变化。之前他们都觉得陆长亭是极为冷傲的,不愿与人为伍的,正因着这一点,他们便也对陆长亭多有冷待。但是听陆长亭这番话,谁人还能觉得他是冷傲的呢?他连施显都能下手维护!这样的人……不说做朋友或如何,但他身上的品性是叫人觉得暗暗叹服的。
他们未必喜欢施显,但他们却实在被陆长亭这一手给镇住了。
施显也感动极了,忙道:“您不必如此维护我,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应该有所担当!”
陆长亭没搭理他。
这人是说不听了吗?
陆长亭哪里知道,此时周围的人都暗暗感动于他所表现出的品性来。
难怪吴公子愿意与之相交,还是吴公子眼睛更为锐利,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陆公子的不凡之处。吴公子看上的人,果真是不错的……看来日后,可与陆长亭相交!
何子友将这些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不由露出了嫉妒之情。他自认才学不差,又生得风流俊俏,实在一副好模样!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并未迅速在这人群中吃开,反倒是那陆长亭……之前还引得众人嫌恶,此时不过简单的几句话,便突然间又博得了众人的好感。这是为何?
他们之间的差距在于何处?
何子友再度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难道他以前都错了吗?
陆长亭舒心地用完了食物了,这才站起身来,道:“出去逛一逛如何?”
吴观玄欣然应之:“好。”
其他举子也跟着出声道:“不如一同前往,这个时节正是赏杏花的时候。”
“不错不错……”
说着有人不自觉地往何子友的方向扫了一眼,何子友听到杏花二字,就已然陷入了一片尴尬之中。
众人跨步向客栈外走去,何子友稍作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自打出了客栈以后,这一路陆长亭便听见了许多有趣的传闻。
当然,其中多是关于他的……
利用风水手段云云……这应当是那几个举子传出去的。
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听闻策论惊艳朝堂……这应当是洪武帝给他打的广告。
他抓过山贼,平过白莲教,还和燕王一同上过战场,实乃英雄也……这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听到前面,吴观玄先变了脸色:“他们还真敢传出去!一群拎不清的玩意儿……”
的确是拎不清。
若是当真出了科举舞弊案,那么其中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举子,绝不是陆长亭一人这么简单,很有可能他们自己都会拉下水。并且,他们这般无凭无据、不管不顾地滥用士林之名,企图左右皇帝的决策,这不是明摆着得罪皇帝吗?
陆长亭淡淡道:“多是目光短浅之人,他们会有如此表现,倒也正常。”
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何子友顿觉脸红,他总觉得陆长亭仿佛是在说他一般。
其余跟随的举子也多是面有愠色,怒道:“这等胡话,他们也敢谈论?那些人就因自己落了榜,便如此疯狂吗?实在是……”
陆长亭暗道,得亏这些举子的领头人乃是吴观玄,而吴观玄恰巧又站在他这边。不然的话,怕是真没几个清醒的举子。少年、青年时是最容易被煽动的,这一点不分年代。
他们接着往前走,待听到后面的说法时,众人先是面色复杂,而后倒是低低地出声道:“不错,陆公子的文章和策论着实写得不错,这些人倒也不曾说错……”
同为读书人,他们怎能不嫉妒陆长亭身上所拥有的荣耀。不过他们好歹理智与底线仍在,一番神色复杂之后,便不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
而等听到最后一种言论的时候。
他们都不由得想起了在金殿上,皇上也是如此说的……
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这样的经历仿佛如同天方夜谭。寒窗苦读已经耗去了他们的光阴,哪里知道还有人竟能有这样精彩而曲折的生活,之后还能顺利考中状元。
该说天才耶?
众人望向陆长亭的目光有了微微的羡慕嫉妒恨。
同时他们也兴起了极大的兴趣。
吴观玄便当先问:“沅茝是燕王府上的人?”
“嗯。”陆长亭也不隐瞒:“我本是个双亲皆亡的孤儿,后被燕王收作了义弟,便常留在了燕王府上。”
大家都知道燕王的封地在什么地方。
北平啊,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在那样的地方,也能安心读书吗?众人心底的情绪再一次复杂了起来。
他们之中不乏一些出身较低的举子,在这些举子看来,陆长亭的经历堪称励志了,当即完全对陆长亭消退了抵触之心,从而换上的乃是全心全意的崇拜。
陆长亭孤儿出身,尚且能有如此成就,他们为何不可?
再看陛下、太子等,都待陆长亭极为亲近,可见陛下极为爱护自己的子民,更不计高低贵贱,乐于破格选拔人才……如此陛下,如此太子,着实让人恨不能立即为其奉献毕生学识……
陆长亭扫了一眼众举子,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一脸恨不能献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过吴观玄倒是正常的,那头何子友也很正常,何子友正嫉妒得红了眼。嗯,这就是他的正常状态,陆长亭也见怪不怪了。
陆长亭没去管他们表情的异样。
吴观玄又问他北伐时的经历,陆长亭便删减了一些不能说的,将能说的部分低低地道来。
待到讲完以后,有人忍不住道:“难怪陆公子能得头名!这般磨砺心性之后,想必再来读书,定然更别有自己的理解……”
陆长亭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能说,我比你们多活了好多年吗?不能,所以还是但笑不语为好。
旁人将他的态度视为了默认,登时心底又是好一番感叹。
“敢问陆公子师从何人?”有人问。
吴观玄笑道:“我也好奇沅茝的老师乃是何人,竟能教出沅茝这样俊秀出众的人物来!”
陆长亭脑子里先跳出了道衍那张脸:“一个和尚。”
“和尚?!”众人惊讶之下拔高了声音:“这……这可是什么高僧?”
陆长亭点了点头:“算吧。”
“敢问法号是?”
“道衍。”
众人摇了摇头:“未曾听过啊。”
陆长亭暗道,日后全天下都会知道他的名字了,后世万代也都会知道他的名字,知道这一代妖僧!
当然,这妖,乃是多智近妖。
于是陆长亭只微微一笑:“日后你们便知道他是谁了。”
众人虽然觉得这话说得过傲了些,但想到从陆长亭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倒也并无不对,于是纷纷点头。
陆长亭顿了顿,这才又道:“我还有一老师。”
“还有?”
“嗯,这位便是秦王为我请的。”陆长亭话音刚落,便招致了羡慕嫉妒恨。
那可是秦王啊!
皇帝陛下的第二子啊!
“这位老师姓邹,字筑墨。”
其他人还微微怔忡,倒是吴观玄当即叫道:“竟然是他!”
陆长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有何不妥吗?”
吴观玄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有何不妥。邹先生乃是极为有才学的人物,他身边好友都是极为出名的大儒!难怪了,沅茝能得如此大儒教导,自然能得满腹学识。”
有人忍不住道:“可这位邹先生,怎么……怎么不曾听过?”
“那你可知晓罗本先生?”吴观玄反问。
“湖海散人?”
“正是。他与邹先生乃是好友。你可又知章溢先生?他们之间也颇有些交情。你们不知这位邹先生,盖因他喜好隐居,不出于世,这才声名不显。”
“知道!”回答的人明显更激动了些:“章先生与宋先生可并举,章先生满腹学识,笔下锦绣文章无数,我辈向往不已,可惜章先生已经离世多年。难怪了……有如此大儒为师,焉能不出陆公子这样的学生呢?”
旁人也都跟着纷纷点头。
只是陆长亭却微微惊诧了起来。
这些他都不知道,邹筑墨也不曾和他提起过。而他也未曾在明史中见过邹筑墨的名字,因而还一心当他是个历史上小透明般的人物。或有学识,但称不上大儒。
但吴观玄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那么问题来了……
吴观玄又是如何知道邹筑墨的身份的呢?
吴观玄可是年纪轻轻,与邹筑墨可不是一辈的人。
陆长亭顿觉这吴观玄的身份,可着实充满了迷雾。不过日后若是还有相交时,那也应当还有询问吴观玄身份来历的时候。陆长亭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疑问。
其他人便又催促着陆长亭说起那些有趣的事来。
一时间,陆长亭竟与这些举子拉近了不少关系。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行逛了一圈,随后又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待走到客栈外的时候,陆长亭便见着了白日里来找事的那些举子。他们朝陆长亭投来了嘲讽的一眼,显然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了。
陆长亭也不与他们计较,淡淡一笑,转身便走。
待陆长亭上了楼后,客栈中都还满是举子在谈论他。只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从前多是诋毁陆长亭的话,如今便全成了赞美……至于节操是什么,想来他们是不认得的。
上了楼后,陆长亭忙将镇纸下的书信交给了潇潇。
干完这件事,陆长亭才觉得舒心了许多。
转眼第二日。
陆长亭下了楼,便见到那几个挑事的举子站在了门外,见他下来,便大笑道:“陆长亭,你该知晓你蒙骗不了天下百姓,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你瞧瞧,今日便会有无数人对你的举止生出愤恨不平!你会知道,什么乃是民心……”
陆长亭瞥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胆子,这便敢妄言民心了。”
其实这种做法本也是煽动操控民心,但没谁敢这么说。民乃是天子的民,民心该是由天子握在掌中。谁敢说自己能操控民心,那绝对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脸色白了白,正待要辩解,陆长亭却没了什么耐性。
当即道:“你有胆子便鼓动人去闹吧,越多越好……”
那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胜利就在眼前,焉能就此退缩?
他笑了笑,道:“这可你自己说的。”
“嗯,我说的。”
不多时,便有不少落榜的举子走到了客栈外,口中大喊:“奸猾之人使手段,谋夺进士之位!科举舞弊,最该严惩!”
有一人喊,便有其他人跟着喊了起来。
一时间,声势还真有些浩大。
客栈中的举子们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这……这会不会真闹出事吗?”
陆长亭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这群脑残”,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还非要往坑里跳……
陆长亭淡淡道,“且再等一等吧。”
客栈内的举子就静静看着外面的人大声高呼,仿佛当真遭遇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而此时外头领头的举子,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义愤填膺的百姓,怎么不跟着动了?
似乎,似乎跟从他们的举子的人数也少了些?
这是为何!!!
就在这时,一块小石头砸了过来,一个小孩儿嬉笑道:“不要脸!还读书人!小孩儿都知道,状元公的文章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