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风将帘帐吹得猎猎作响。
陆长亭却站在帐外,并没有要立即就寝的意思。朱棣不得不走了出来, 低声问他:“可是有水土不服?”
陆长亭摇了摇头,望了望远方,这才跟着朱棣一同回到了帐中。
其实以这时的军队保密能力,歇一晚多半都得出事。
大军有所行动, 残元但凡聪明上一丁点儿, 都能知晓明军在朝他们行来。在这等情况下, 会少了前来刺探的士兵吗?大军这么多人是藏不起来的, 人家一望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等他们再赶到, 人家早收拾包袱款款逃了。
但是不歇息也不现实。
虽说是急行军, 但谁能做到不吃不喝不睡觉?一路行来本就疲累, 休息一夜蓄满力本是最好的选择。
陆长亭不得不感叹,军中保密一项还待加强才是。唯有做好这一点,才能体现出急行军的优势, 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陆长亭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 最后他将脑子里这些繁杂的想法,统统都按了下去。
“有些困了, 睡吧。”陆长亭并没有提起这些担忧。毕竟这些事还远远轮不到他去操心, 总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置的。这么多年打仗,难道没有保密工作便不能打了吗?
当然,日后朱棣若是为帝,他定然会竭尽全力帮助朱棣去改革此项,以提高军队的整体作战率。
朱棣将他按倒在床上,亲手给他掩好了被子,而后还伸手蒙住了他的双眼:“睡吧。”
宽阔的大手传递来一股暖意。
陆长亭舒服地闭上眼,缓缓沉入了梦境。
第二日,全军急行,扑向天元帝所在。
此时天元帝身在捕鱼儿海东北八十余里,他们须得加快脚程赶过去,才能将人抓个正着。
第二日早晨,他们自然起得无比的早。陆长亭受到军中气氛感染,半点想睡懒觉的欲.望都没有,甚至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早起后,他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
幸而从前跟着朱棣上过战场,不然的话……陆长亭难以想象此刻的自己该是有多么的焦灼和害怕。
很快,程二捧着盔甲进来了,而另一名护卫手中捧着的……
陆长亭指了指:“这是我的?”
朱棣点了点头:“牢牢跟在我身边。”
陆长亭笑了笑,道:“跟在四哥身边才不安全呢。”
朱棣一怔。
陆长亭接着道:“人家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四哥一瞧便是了不得的人物,残元若被逼到极致,说不定便先朝着官儿大的下手,这样的多拉几个下水方才叫划算。”
朱棣“嗯”了一声,竟是低头认真沉思了起来。
陆长亭微微一愣,忙道:“四哥不会当真了吧?我说笑的。”这时候让他去选择,他定然是选择跟在朱棣身边的,不管安全与否。
朱棣却沉声道:“长亭说得有理,不如……”
“别,不用了。四哥知道我的性子,怎会乐意退缩?何况……我历来都是站在四哥身侧,哪有站在你之后的道理。”陆长亭还真有些担心,朱棣当真信了他的话,于是令人护着他走在后面。若是看不见朱棣的身影,恐怕那时他才更觉得放心不下。
朱棣突然抬起头,大方笑道:“我也是哄你玩儿。无论安全与否,我哪里舍得让你离我那么远……还是将你带在身侧,我更为安心。何况……”
“何况什么?”陆长亭没想到自己也被朱棣戏弄了一次,忙追问道。
“何况早前我也与二哥说过,与其将你小心护在手心,不如让你尽快拥有自保之力,越是强大越好。日后如是四哥不在了,你也能安然无恙,足以自己庇佑自己。”朱棣淡淡道。他平日里看上去并不像是个记仇的人,但实际上却记仇得很。
陆长亭闻言都微微咋舌。
这都多少年前朱樉说的话了,朱棣竟是还记着!
陆长亭笑了笑:“四哥说的是。”至于后面什么“倘若四哥不在了”的鬼话,就不必在意了。这历史上明成祖的寿命还长着呢!
倒是朱棣身后的护卫们乍然听见这样的对话,被吓得不轻。
什么日后若不在……燕王殿下可真敢说!
朱棣也并未多言,他招了招手,令护卫将盔甲呈上来。陆长亭待护卫一走近,便伸手去翻动了两下。这一翻动,陆长亭便只有一个感觉。沉。
明代重甲和轻甲都有,但轻甲是逐步发展而成。像参与这样的战役,多数都是备以重甲。自然的,给陆长亭准备的也正是重甲。
这重甲能有多重呢?
陆长亭一一取下来往身上穿戴。
荷锁甲、战裙、遮臂、铁盔、铁脑盖、顿项、护心、铁胁……一件一件盖上去,足有五十来斤重。陆长亭感觉自己可以直接了当地被压死了事了。
朱棣注意到他眉头微皱,哪能看不出是因着护甲对于陆长亭来说太过沉重了呢?
朱棣道:“可先不穿戴,等到了之后再做穿戴。”
陆长亭咬咬牙:“我先试试吧。”这玩意儿现在不穿,等到了战场上再穿,若是不适应的话怎么办?这会儿穿上好歹还有个适应的机会。
朱棣低声道:“是我失策了。”没曾想到这盔甲这样沉,陆长亭难以适应。
陆长亭摆了摆手,没说话。一是因为太重了,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二是因为他知道,若是朱棣早就料到今日的话,恐怕他曾经的训练项目中还会多出一项来——没事儿穿个重甲遛遛。
“嗯。”朱棣也没有再劝。战场上不是开玩笑的,防护措施很重要。之前陆长亭跟在他身边,是他领兵作战,他相信能护佑住陆长亭。但今日却有所不同……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权衡一番,朱棣和陆长亭都没有轻率地弃掉重甲。
就是等一切都收拾好了,站在马身旁的时候,陆长亭呆了呆。
这……怎么上去?
朱棣哭笑不得地还是令人先给他扒了重甲,就着一身轻便的装束先跟随军队往捕鱼儿海东北赶去。
这一路半点松懈也不敢有。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北元的营地。
战术安排是早早就下了的,陆长亭只管跟在朱棣身边就是。
不多时前方探路的小兵骑着马飞奔回来,脸色实在有些不大好。陆长亭听那小兵高声道:“将军!那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人已经骑马当先逃走了!”
唐胜宗脸色一黑,厉声问:“带走了多少人?”
“约莫数十人,都是轻骑。”
唐胜宗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当即便将这个任务给了朱榑:“便劳烦齐王殿下带兵前往追击了!”
朱榑得令,自是志得意满,他甚至还特地转头看了陆长亭和朱棣一眼,像是无形中的炫耀。朱榑随即高声应了,然后便打马带着士兵当先冲了出去。那传话的小兵便跟着指路去了。
随后唐胜宗又派出了斥候前往。
而众人的步伐也并未因此而停下。
很快,斥候归来,告知众人,前方营地还有驻守的元军,似乎还有北元太尉并两位将军在。
这个消息总算让唐胜宗面色转晴,于是再度下令加快脚步,务必将北元驻守军扑死在营地里。
军中从开拨以来,便气氛紧张,陆长亭适应得很好,哪怕到了此时也依旧不慌不乱。在唐胜宗下令以后,他也还能维持住冷静沉着,甚至还能低声与朱棣说话。
“他方才走的时候,那一眼是挑衅么?”陆长亭回想起朱榑的表现便觉得实在有些好笑。
朱棣淡淡笑道:“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战场上瞬息万变,他能做到如何,还要之后方才知晓。”其实若是仔细听的话,就能发现朱棣的声音里并无多少笑意,反而只有着满满的冷酷味道。
朱榑得了这么个差事,是该高兴。毕竟追击天元帝和太子、北元丞相等人……简而言之,就是让他去追击了北元的头目们。这等功绩自然是极大的,何况追击中全由朱榑一人做主。说得直白些,便是无人抢功。相比之下,就算朱棣跟着拿下了北元营地,但首先拿下的不过是个太尉,其次上头还有个将军唐胜宗……
也难怪朱榑得瑟。
但也正如朱棣所说。
战场上瞬息万变,哪怕对方只有数十人之众,朱榑未必能占得便宜。大家都觉得这个功好拿,但若是最后朱榑让人给跑了,甚至自己折了,那便反倒是更大的罪过了。
朱棣沉得住气,他不急。
陆长亭也沉得住气,他也不急。
至于这为什么不急的原因……陆长亭舔了舔唇,笑道:“总觉得今日这朱榑要倒霉……”
这句话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在心底嘲讽了一番朱榑,便将之抛到了脑后去。
“到了。”有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陆长亭朝不远处看去,就见一个面容刻薄的中年男子,从营地里骑马走了出来,身后则是北元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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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厢的朱榑,还真中了陆长亭的咒。
这瞬息万变,来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