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陶玄玉长叹了声:“你但凡把喂它的心思多放在自个儿身上, 也不会这样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了。好了, 明儿我要着手宫内的祈福禳解道场, 未必会有时间见你,你自个儿留意,要走动就叫人陪着,对了,你要不要回高家看看?”
薛翃一顿:“暂时不必了。”
陶玄玉点头:“高府老爷子的脾气不好,少见他也罢, 那就随缘。只是别把自己困在这宫里无聊。”
“我知道, 得闲会把师兄需要的丹药调出来的。”
陶玄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道:“这个可是要紧的, 别忘了。”说到这儿, 又道:“皇帝赐了个玉枕,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给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赐给师兄的, 我不敢夺爱,而且我自个儿有枕头, 不习惯用别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这迂腐呆板的模样, 别人想要还不能够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这才起身出外, 此时入夜, 龙虎山的弟子训练有素,放鹿宫中悄然无声, 随风却有一股淡淡地药香飘逸。
如果不看着院子外的光景, 还以为仍是在山上呢。只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虫儿鸣叫跟山鸟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内, 桌子上放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水晶盏,里头养着一只肥头肥脑的小金鱼,这种品种唤作“兰寿”,虽并不算珍贵,但憨态可掬,薛翃十分喜爱。
而且……这是“和玉”留下来的唯一的活物爱宠,叫做“太一”。
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眼缘,薛翃一看这兰寿小金鱼,就立刻喜欢上了,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着这鱼儿在水中快活自在地游来游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心绪却逐渐随之宁静。
薛翃拿了点鱼食,又撒给太一,太一浮上水面,张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摆来摆去,姿态优美。
太一边吃边瞪着两颗小小地黑眼睛隔着水晶罩打量薛翃,虽然太一从不会说话,每次看着它,薛翃却总觉着这小小地眼睛,会看懂她所有心事。
***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调息,等薛翃出门的时候,陶玄玉已经离开放鹿宫,去主持皇宫内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见管药弟子木心,询问他所采药物之事,又挑了几样,命弟子们料理调和。
日上三竿,外头有两名太医来到,正是寻薛翃的,原来他们惦记着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来探讨。
薛翃说了这药方的出处,两人惊叹。其中刘太医道:“原来这方子是自《史记》上得来,也是异事了,我等只遍寻医书,怪不得一无所获。”
另一个张太医道:“以史记上的典故来治病救人,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顾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验证,回头便可以把这方子告诉太医院的笔录,让他将这方记载妥当,以后必也可以造福万世了。”
之前几位太医因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轻信,如今见了真人,听她的谈吐平和,看其形貌出众,实在是可敬可爱至极。
刘太医道:“昨日木心道长说,和玉仙长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贵溪亦救治病人无数,仙长的心思又跟我们大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宫,有些疑难杂症,不知可否跟仙长切磋请教?”
薛翃道:“医无止境,都是为了济世救人罢了,假如能够彼此切磋疑难,又何乐而不为?”
几位太医彼此相看,都很是赞赏这话。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其实下官正有一宗疑难。”
大家回头,见说话的却是陈太医。几位太医见状,彼此心领神会。
陈太医负责宝鸾公主的心疾,其实病还是次要,正如昨日小太监所说,最棘手的是公主的出身,其他的太医都也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因为他们吃不准到底是要竭尽全力去治好公主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薛端妃犯的那种大逆,先前那小公主夭折后,宝福公主跟宝鸾公主也遭受牵连,在宫内失宠。
太医们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担忧,如果真的治好了公主,到底是“功”呢,还是“过”。
可是其他的太医可以退避三舍,如今负责治疗宝鸾公主的陈太医却自然无可推卸,公主缠绵病榻两年多了,小症候也拖延成了大症,如今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治好,陈太医担心的是公主突然病情恶化,万一皇帝因此迁怒,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陶玄玉进宫,又多了个和玉道长精通医术,昨儿木心放了那几句话,早给人听了去,陈太医被人点醒,才在今日特对薛翃提了出来。
毕竟薛翃身份特殊,又有陶玄玉罩着,如果她肯援手,不管治好治不好,陈太医身上的责任就去了一大半了。
因此陈太医鼓足勇气,眼巴巴地看着薛翃。
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揣手沉默。
片刻,薛翃道:“我最愿接触些疑难奇症,若是能治好病人,也是修行的功德。只是公主是万金之躯,可由得我去插手吗?”
“无妨无妨!”陈太医见她有答应的势头,忙一叠声地说道:“皇上甚是崇信真人,道长是真人的师妹,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怪责。”
薛翃淡淡一笑:“说的也是,修道之人,只在乎普济众生,又何必想更多的呢。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带路。”
陈太医见她竟是立刻要去,惊喜交加,一怔之下道:“好好好!”
其他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如此痛快,彼此对视,也道:“不知我等可否同行,也见识一下仙长治病救人的风采。”
当下众太医簇拥着薛翃,便往宝鸾公主的宁康宫而来。
薛端妃出事的时候,宝福公主只有八岁,宝鸾公主只有六岁,因丽嫔的宫殿跟宁康宫最近,太后就命丽嫔负责照看着宝鸾。
众人往宁康宫而来的时候,路上许多太监宫女经过,无一例外都纷纷回头打量,目光多在薛翃的身上脸上逡巡。
原来昨日陶玄玉进宫,真人一行自然是宫中万人瞩目的焦点,除了陶玄玉之外,“和玉道长”却是口耳相传最多的一个名号。
昨日负责给薛翃引路的小太监、以及那些伺候放鹿宫的内侍们,纷纷都说真人身边有个神仙般的女冠,容貌竟是绝色,所以一夜之间,紫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见太医们簇拥着一位冰雪之姿的“小道士”,都知道就是传说中那人了,自然会纷纷侧目,争相观看。
不多时到了宁康宫,里头通报之后,公主命传。
时隔三年,薛翃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宝鸾公主的容貌上跟薛翃有三分相似,只是因为病的久了,比先前更加瘦弱,已经九岁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一样,弱不胜衣。
薛翃的双眼早就红了,心也暗自胀痛,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拿着鼓槌,在心头上敲打。
她不敢细看面前的孩子,是得生生地垂了眼皮,只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梗着无法出声。
还是陈太医上前,道:“公主,不必担忧,这位是跟随陶真人的和玉仙长,她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公主的病给她一看,必然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宝鸾公主见许多太医走了进来,正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瘦削,两只眼睛格外大的可怜,惊慌地转来转去,最后看向薛翃。
还没有开口,先咳嗽了数声,宝鸾俯身,迟疑地轻声问道:“是吗?父皇可知道了?”
陈太医一怔,忙道:“回头臣会去禀奏皇上的,公主放心,皇上对真人很是崇信,不会见怪的。”
“如何使得,这、这必须得先禀告父皇……”宝鸾咳嗽连声,又畏怯地摇了摇头。
陈太医知道她年纪虽小,性子有些倔强,正要再劝,薛翃却已经走到榻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握住了宝鸾的右手腕。
宝鸾公主吃了一惊,似乎想将手抽回,薛翃抬眸:“别动。”
对上薛翃通红的眸子,宝鸾一愣,又察觉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手掌心温良,力道不大,却令人难以抗拒似的。
薛翃又垂下双眼,缓缓调息心境,凝神诊脉。
宝鸾的脉象微弱,又有些噪乱,果然如陈太医所说,是个有心疾的症状,薛翃仔仔细细听了一阵,说道:“其实是公主年纪小,饮食不调,又加上思虑过度,才引发心疾。听太医们所说公主病的时日,我大胆猜测,所谓‘心疾’,公主在六岁之前是没有的,对不对?”
宝鸾公主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转开头去。
瘦骨嶙峋的肩头,无法按捺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在旁悄声道:“可不是正是如此吗?”
薛翃虽结束了诊脉,手却握着宝鸾的手,不忍心放开,她垂着眼皮看着宝鸾,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如果是正常这个年纪,至少还要丰腴许多。
就算太医跟宝鸾他们不说,薛翃也知道,这几年没有了生母的照拂,宝鸾活的甚是不易。
狠狠心,才终于撒开手。
薛翃站起身来,又看一眼宝鸾,便带了太医们来到外间,因说道:“公主的这病因为绵延太久,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调制,回头我会叫人送保命丹跟如神散过来,臣太医且记得,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陈太医忙道:“仙长所说的‘保命丹’,可是《鲁府禁方》里的那种——有朱砂、郁金、天麻、白附子、麝香、全蝎的?那可是有小毒不宜久服的,公主的身体又如此孱弱,只怕禁受不住。”
“无妨,公主因久病,体内气滞血瘀,要先用这一味药,疏风散邪,安神开窍。”
几位太医商议了会儿,觉着这话有道理。
薛翃又道:“我在针灸上的造诣一般,不知哪位太医的针灸最好?”
众人便推刘太医,薛翃点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如何施展针灸之法,配合药石,公主的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薛翃又说道:“另外,公主的饮食上,好像并不妥当。”
陈太医支吾了声,答不上来。薛翃道:“平日照顾公主饮食的是谁?”
自打他们进门,宁康宫的这些宫女内侍都在跟前看着,听薛翃问,其中一个长脸嬷嬷走了出来:“是我。”
薛翃道:“公主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那嬷嬷笑道:“回道姑的话,公主的饮食,是宫内自有的定例,而且奴婢也不必对别人交代。”
薛翃淡淡道:“如今是给公主看病,自要知道公主的一切。就算药石得当,吃食上配置不当甚至相冲,那也是白搭,嬷嬷的意思是不想配合,难道你不想公主的病好?”
嬷嬷一愣,又道:“太医看病自是使得,可是、您是……”
薛翃道:“你觉着我来给公主看病,名不正言不顺?我是陶真人的师妹,真人是皇上连传两道圣旨请进宫来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要让真人来跟你说话?”
嬷嬷脸色一变,讪笑道:“这奴婢当然是不敢的。”
薛翃道:“我以为皇宫是何等有规矩威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嬷嬷也能瞧不起陶真人,感情你的架子比皇帝还大,好的很啊。”
嬷嬷忙叫道:“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
薛翃冷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我跟几位太医都听见了,我是为了公主的病才来的,十万火急,你却推三阻四,要么你是瞧不起真人,要么你是不想公主病好,——你不如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嬷嬷原本见薛翃年纪不大,生得又清丽秀美,且是才进宫的道姑,虽是太医陪着来的,可毕竟没有皇帝的旨意,她自恃是宁康宫里的老人,又有“后台”,所以并不把薛翃放在眼里,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对方的口齿竟如此厉害,以陶真人跟皇帝两座大山压下来,这如何承受得了。
嬷嬷心头慌张,忙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失礼,一时说错了话,请仙姑宽恕。不要当真。”
薛翃说道:“我自然不敢当真。只把你的言行原原本本告知真人,请真人禀奏皇上,只看他们两位当不当真就是了。”
“求仙姑饶命!”这老嬷嬷见她动了真格儿,俯身磕头。
要是给皇帝知道她不把真人放在眼里,以正嘉皇帝那个心性,还能有命在吗。
这跟随的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在他们跟前言语温和云淡风轻,没想到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众人在惊愕之余,其中刘太医、陈太医,彼此心中却暗暗受用。
正在这时侯,外头有内侍声音道:“丽嫔娘娘到。”
康妃见皇后是如此回答,艳丽的脸上流露不忿之色,但她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灵仙祝寿纹的云锦袖子扯得变了形,磨着牙道:“你这大胆的道姑,无名无分,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过是一个庶民罢了,进了宫,就该守宫内的规矩。你却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那丹药自然是可以再炼制,对公主的病也并无大的妨碍,本宫也没说御猫比公主重要,只不过本宫看御猫吃药死了,怀疑那药有毒罢了!也是关怀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那就好办了,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天麻等,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