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阳樰竟一时语塞。
吃了吗?吃了。
想承认吗?不想。
阳樰眨眨眼,满面无辜, 带着点儿“你是不是疯了”的无语与真挚:“没有。”
下意识地, 她在抗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灰复燃的——对卫捷的喜欢。
阳樰觉得自己挺作的。
一边抗拒,一边又要到他眼前晃, 再胡乱吃个自己都嫌隔夜馊的醋。
然后还假惺惺地不承认。
她到底图个什么?
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拔河,一个说:“我就是喜欢他啊!”
另一个说:“别爱他,没结果。”
俩小人旗鼓相当, 拼了命地拉扯, 谁都不肯向对方妥协。
然后阳樰就抱着膝盖坐在正中央的那条线旁边,面前摆个小碗, 里头放着块还在跳动的心尖肉, 说:“赌注我下了啊,你们谁赢了,这块心尖肉就归谁。”
太难了。
无论谁赢,这块心尖肉都要舍出去。
要么舍给卫捷, 要么舍给无望的坚持。
“卫捷,”阳樰垂眼看着他搭在自己腕上没有松开的手, 心跳加快,头脑却很平静, “你记不记得——四年前的除夕, 你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卫捷的回答不带犹豫:“记得。”
阳樰抬头。
男人眼角挑着笑,如同四年前那样, 手滑下, 执起她的手抬到唇边, 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薄唇在她的无名指落下一个吻,磁性的嗓音揉碎了似的:“等我回来。”
阳樰记得,彼时齐女士还没有和裴剑林在一起。两位母亲,三个孩子,两家人一起过的年。在卫书莞家。
五人里只有卫书莞不喝酒,就连阳樰,那天晚上被过年的团圆喜气感染,也喝了四五杯。
她酒量说不少多好,四五杯下肚后,人就有点飘了。
饭后她想帮忙收拾碗筷,卫书莞可不敢让一个小醉鬼干活,“我和你.妈来就好,乖,上去叫你卫捷哥下来,一会儿看春晚了。”
阳樰张着嘴傻呆两秒,迟缓地消化掉她的话,“哦”了一声。
阳萩早就喝瘫了在沙发上睡得猪一样,阳樰上楼前还往他脸上呼了两巴掌,企图把这头猪叫醒。
叫醒失败,她拍拍脸,上楼。
她扶着墙,感觉自己是清醒的,就是不知道走廊怎么歪歪扭扭的。
终于停在卫捷房间门口,她扒着门框,喊了一嗓子:“卫捷哥哥——”喝过酒后的嗓音黏黏糊糊,充满少女稚嫩的依赖。
卫捷在连着房间的小阳台抽烟,他没像猪头阳萩那么放纵,将酒量克制在了自己能维持清醒的范围内。
行李箱打开放在房间地板上,里头的行李整理了一大半。
烟雾袅袅,一根烟快要燃尽,明灭的火光就快触碰上他如玉的指骨。
听见小姑娘的嚎叫,他将烟在阳台栏杆上摁灭,扔进搁在一旁的烟灰缸里。
严寒冬日,细绒般的雪花落在栏杆上,化成一圈水渍,暴露在外的阳台气温低冷,卫捷回到房里,关上了阳台的门。
小姑娘蹲在他的行李箱前,手里挑挑拣拣,将他叠放好的衣物扔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
“……”
卫捷在她面前蹲下,好笑地捏着她软软的脸颊,口吻却不甚在意:“翻哥哥行李箱干什么,嗯?”
阳樰口齿不清地说:“看看李有么有私藏小秘密。”
“哦?那翻到了吗?”
小姑娘很失望:“么有。”
卫捷松开她的脸蛋,缓声说:“小秘密没有,但卫捷哥哥有句话想跟你说,要听吗?”
“听!”
醉态朦胧的阳樰和清醒时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截然不同,卫捷勾了勾手指,她眨巴着杏眼乖巧地凑过来。
“这次离开,我可能很长时间没法回来了。”他低声说,“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阳樰醉着,但跟他抬杠已成习惯,顿时不乐意了:“我以前不乖吗?”
卫捷笑出声,顺着她轻声哄:“乖,你最乖。”
小姑娘满意地哼唧。
“所以——乖乖的小公主,”他敛了些许笑意,牵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无名指上很轻地,落下一个吻,嗓音被酒浸泡过后变得低醇,磁而沙哑,“等我回来。”
宿醉过后,阳樰不记得自己在卫捷房里干了什么,唯独记得,他的那个亲吻,那句“等我回来”,以及他带笑的眉眼后面,是冬夜里飘摇落下的细碎雪花。
而四年后的现在,已将近初夏。
阳樰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头,正要抽回来,就听卫捷喟叹道:“显然,小公主现在……并没有准备好。”
她背脊一僵,有种戳破心事的狼狈,干干地“哈”了一声:“准备什么,出嫁吗?”
“原来你默认到这一步了?”卫捷状似惊讶了一下,随即愉悦地扬起唇角,眼睛弯成月牙儿,“小樰妹妹,我很开心。”
“……”
他最会挖坑给她。
热意冲上脸颊,阳樰低下头,匆忙地辩解:“我没有。”说完,她不仅臊,还躁,“我也没有吃醋!”
“阳樰。”
男人的口吻倏地变得很认真,声音很轻,叫了她的全名。
阳樰咬着唇,手攥住了衣摆。
他几乎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全名。
神经紧绷起来,她隐隐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让自己轻松应付过去了。
而他只是问了一句:“你真的能做到只把我当成——你哥哥的朋友么?”
阳樰呼吸一滞,一个“我”刚出口,就听他继续说道:“至少,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只把你当成朋友的妹妹。”
轻轻的,卷着似自嘲般的笑意。
阳樰觉得自己站在海边的某块礁石上。
从远处的海平面掀起了浪,海浪越翻越大,携着清风明月,迎面扑过来。
她只能看着,无法阻止。
**
卫捷的话,挑开了阳樰一直以来裹着自己的一块布。但他只掀开了一个角,从不从那一角钻出去的选择权,还在她手里。
而他只是保持着掀开的姿势,静静地等着。
阳樰脑子很乱。
卫捷很有分寸,没有再逼她。
小姑娘总是在躲,激一激,够了。过犹不及。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微妙到晚上。
卫书莞当没看见两人的诡异沉默似的,该什么样还什么样。饭后,阳樰洗好碗,便陪她在客厅看电视。
卫捷上楼去了,不知道在书房里干什么。
裴澍的视频总是来得这么不讲道理。
那边正值清晨,他手里拿着个三明治,边走边吃,应该是要去上课,镜头晃得仿佛乘公交车没抓扶手一样。
阳樰把手机一扣,“你先找个地方好好站着。”
不是声音就是画面,这丫就不能正常地连个视频?
那边敷衍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好了好了。”
阳樰拿起手机,他找了个树荫站着,手里的三明治也吃完了,包装袋似乎还抓在手里,捏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澍定睛瞧了她几眼,确定她没有受伤,才问:“店里怎么突然有人闹事啊?”
解释起来复杂,阳樰简短地说:“被变态盯上了。”
裴澍皱眉道:“没事吧?”
“还好。”阳樰说,“对了,损失赔偿我拿到了。”上午只跟他报了店里有多少损失,忘了说后续。
裴少业财大气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就那点儿钱,拿不拿到都随便了。”
阳樰嗤道:“你还挺豁达。最近看朋友圈了吗?”
“嗯?”
“没看?”阳樰忍不住露出同情的坏笑,好心提醒,“你最好现在赶紧看一看。”
“有什么稀奇的啊?”裴澍漫不经心地边说边打开朋友圈,刚划拉两下,猛地一噎,表情像吃了苍蝇。
无语,又惊恐。
他磨了磨牙,“亲姐,我谢谢你了。”
“小意思小意思,姐姐应该做的。”
阳樰也是今天看朋友圈才知道,齐女士和裴剑林双双跑国外去了,好巧不巧,就去了裴澍那儿。
卫书莞这时也凑了过来,“在和小澍通电话?”
“视频。”阳樰摘了一边耳机,递过去。
那边裴澍倒是热情:“卫阿姨好啊。”
卫书莞笑意盈盈地应着,阳樰干脆把另一边耳机和手机都交过去,给他们俩聊。
裴澍最会讨叔叔阿姨辈的欢心,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卫书莞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正好,杯子空了,阳樰趿上拖鞋,起身去倒水。
饮水机就在楼梯边,她转过身,卫捷已经悄无声息地下来了,靠在楼梯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面色平静。
阳樰也不跟他说话,视线放在饮水机吐出的细细水柱上。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沙发的方向眯了眯眼,卫书莞和视频对面的年轻男人相谈甚欢,“那是裴澍?”
阳樰以鼻音作答:“嗯。”
“你们关系挺不错。”
阳樰捧起盛够水的杯子,琢磨着,他这个“你们”的指向范围有多大?
是说她和裴澍,还是说,裴澍和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男人半垂着眼帘,脸上神情倦懒如往常,情绪难辨。
打火机的盖儿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开又合上。
阳樰歪了歪头,沉默两秒,小声地问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啪。
打火机的盖子再度合上。
卫捷掀了掀眼皮,同样微微歪头看她,语气真挚得同白天的她如出一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