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3:10-23:30
从刑讯楼挣扎着回到宿舍,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程,走起来却像是万里长征。随时都要晕死过去的感觉,让每一步都万分痛苦。除了这举步维艰的折磨,还要躲避沿途可能遇到的教官,一个学员,在非训练时间、非用餐时间,只能出现在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生活区内,出现在集中营一样的生活区之外,绝对会引起教官的怀疑,一旦遇到教官,一场结结实实的盘问必不可少,而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心力体力却应对教官对自己的盘问。万幸的是,这一路上,自己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教官,整个基地安静的像是死去一般,路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对啊,现在是中午,教官都在午休,见不到人很正常。
努力让自己走得不那么跌跌撞撞,渐渐看到了学员生活区的入口,铁丝网构筑的隔离带越来越近,入口处那一排生活教官居住的平房就在眼前,沿途没有教官,那里却不可能没有,这个时段,生活教官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个出入口,不许任何人员进入外出,要从这儿进去,一定得过生活教官这一关。调查员把自己带走的时候,生活教官是知道的,自己就这么孤身一人回来,怎么可能瞒得过教官的眼睛?
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一步步走到门口,通往学员生活区的大铁门紧紧关闭着,这道门从来都不上锁,有身经百战的生活教官守在那排平房里,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的在门上加挂门锁。自己的手已经抓到了铁门的把手上,预想之中的呵斥却没有响起,四周依然一片宁静。怪了,自己眼看就要打开铁门了,怎么没人理睬呢?
深深吸一口气,将铁门拉开一条缝,强忍着周身上下的疼痛钻进大门,再用力将铁门关上,屏住呼吸,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飞奔,尽管脚下像是踩了棉花一样越来越软,尽管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着绊,但只要没有一头栽倒,就得不要命的飞跑,只要拐过前面的弯儿,平房里的教官就看不到自己了,还有五十米,咬咬牙,冲过去。
刚过了弯道,一个人影忽然从路边冲了出来,一只铁钳一般的手准确的抓住了自己的右臂,前冲的力量被瞬间扯住,就像飞驰的野马忽然被套马索套上了脖颈,身子在停下的同时,不由自主的向右侧偏转。
看来这世上本没有这么幸运的事,至少这种幸运落不到自己脑袋上,还以为已经侥幸过关,原来敌人躲在这里等着,既然逃不掉,那就拼上最后一口气反击一下吧,终究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像点儿样子。
这么多年苦练,身体的应对动作都已成了本能,右臂被抓住的瞬间,肌肉已经开始调整身体姿势,当身子在拉拽下向右偏转的时候,左臂抬起,左手成拳,向右后方顺势击出,没有丝毫花哨动作,左拳挟着拳风,沿着最直接的途径打出,不用回头都知道,拳面的终点,是敌人的鼻梁。可惜重刑之后全身无力,否则这一拳下去,足以将身后之人的鼻骨打入颅骨之内,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可是现在,一拳下去,能把敌人的鼻梁打断就不错了。
可惜,连打断鼻梁这样的小目标都成了泡影。身后的敌人显然不是庸手,自己这刁钻古怪的一拳早已被人家猜中,打出去的拳钻进对方手中,被人家稳稳抓住。出拳失败,没关系,别气馁,近身格斗就是这样,千万别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可以一击必中,要做好进攻失手的准备,一出手就要留好后手,一击奏效固然可喜,若是不成,就要让进攻连绵不断,让敌人应接不暇。
抓住自己左拳的那只手和抓住自己右臂的那只一样,都像铁箍一样,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挣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体力,不能消耗在无谓的挣扎上。双手已经受制,那就用脚,心念刚动,右脚已经提起落下,一脚踏在身后那人的脚面上,那人吃痛之下闷哼一声,哼声未绝,自己的右脚便提起踹出,这次的目标,是敌人的胫骨。
敌人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要快,自己的脚刚刚抬起,脚腕上便吃了对方一脚,身后的敌人出脚封住了自己进攻的方向,近身格斗的缠斗技巧――脚踢脚下消,面对对手踢来的腿,直接用脚封堵,这样的打法说起来容易,用起来却难。不过在猎日基地,别说是身经百战的教官,就算是乳臭未干的学员,要做到这一点,也不是难事。
“七十二号,住手,是我。”随着对方的封堵,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中,是谁,听起来像是……
刚一犹豫,右臂和左手上铁钳一般的束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身子顺势转了过来,眼前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十三号。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十三号的声音在继续,听在耳朵里却像来自天边一样飘忽,不是教官,也不是别人,是十三号,来的不是敌人,自己不用拼了。
好不容易提起来的一口气一下子松懈下去,本来就在摇摇晃晃转个不停的世界,哗啦一声在自己面前坍塌,把眼前丝丝缕缕的光亮吞噬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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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阳有些目瞪口呆,看着飞快流转的回忆画面。三名调查员、基地总教官还有生活教官老四,五个人死于非命,这些事桩桩件件都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自己却偏偏安然的置身事外,规模空前的调查组,对自己的询问只是例行公事的走了个过场,前后没有超过五分钟,自己这个真正经历事件真相的直接当事人,居然成了最先被排除怀疑的对象,真是讽刺。
最早被发现的,是生活教官老四的尸体,而老四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为了配合调查组工作,基地教官当天全体放假,只有当日值班的生活教官老四留下来协助调查。鉴于调查组工作高度保密,没有人向老四和总教官之外的人透露当天的调查内容,当然,基地上下也没有人不识趣的去打听神秘的调查组要开展什么工作,所有人只知道由于调查组的原因,他们迎来了难得的休假,所以,在第二天上班之前,基地里除了值班留守的教官和各处戒备的警卫之外,没有人在办公区域出现。直到第二天一早,接班的生活教官来到老四的房间和老四交接,才发现老四被人拗断了脖子,死在宿舍床上。
猎日基地的混乱就此拉开序幕,发现老四尸体的生活教官立即赶往总教官办公室汇报,却发现基地总教官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脑袋已经被九毫米手枪弹头爆开了花。
基地最高负责人丧命,副总教官立即接管基地工作,临危受命的副总教官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封锁基地,所有人不得出入,各部门成员在各自办公场所集中待命,不许在基地四处走动。负责外围警戒的人员全员到岗,除调拨双倍于平日的力量将基地围得水泄不通之外,剩下的人员全部进入基地,开展地毯式搜索,寻找可能依然藏身于基地内的凶手。
一番彻底搜查之后,凶手没有找到,尸体倒是又找到三具,总部派来的三名调查员,全都死在刑讯楼,一人死于刀伤,两人死于枪伤。如果说总教官的死,对猎日基地而言是一次地震,那三名调查员的死,则是十二级台风掀起的海啸。总部调查员,那可是奉旨查案的钦差,居然莫名其妙横死在猎日基地,幸亏总教官也见了阎王,否则,以冯傲的脾气,非把总教官剥了皮不可。
情况第一时间被报到总部,第二天,总部的调查人员红着眼扑进了猎日基地,不用说,基地里每个人都是嫌疑人,相比之下,有人身自由的教官比被严密看押的学员嫌疑大得多,掘地三尺的调查,自然要从教官开始。至于学员,虽然有人来问,但都是轻描淡写的问问行踪,其中那个事发当天生了重病卧床不起的七十二号学员,则自然而然被忽略了。
嫌疑人很快便被锁定,放假结束没有按时归队的教官老枪,在案发三天后依然不知所踪,此人的嫌疑瞬间上升,针对老枪的背景调查如火如荼的开展,总部调查组兵分数路,针对老枪教官的履历开展调查。一查之下才发现,此人加入猎日基地之前的种种经历,虽然都清清楚楚在档案中写明了证明人,但这些证明人不是已故,便是失踪,这名教官的过去,竟然没有人能够直接证明。换句话说,这个老枪教官,属于典型的来历不明。情况已经很明显,此人是渗透进入猎日基地的敌人,凶手定是此人。
调查工作立即进入第二阶段,针对老枪教官的抓捕轰轰烈烈的开始了。冯傲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居然被对头混进猎日基地来了一场大杀戮,而基地上下,连对头的来历都不知道,这要是传出去,猎日基地的威名就彻底扫地了。
总部的精锐都投身于抓捕老枪的斗争之中,作为案发现场的基地,便安静了下来。一场杀身大祸,居然就这样消于无形,这种意外,真让许正阳大跌眼镜。
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三个月后,冯傲一声令下,猎日基地举家搬迁,辛辛苦苦建好的基地弃之不用,教官学员被一股脑赶上南海中的一处小岛,这下连外围警卫都省了,四周是滔天巨浪,无边汪洋,没有船,就算你插上翅膀,飞到一半也得累死在海里。
那一年,许正阳九岁,在孤悬南方的无名岛屿之上,一待就是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