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2:50-23:00
一声炸雷响起,豆大的雨点忽然间从天而降,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胸口的淤塞渐渐化开,僵硬的身躯慢慢恢复,先是手指,然后是四肢,脖子……
到底过去了多久,自己已经没有概念了,头脑中模模糊糊的一片,中间发生了什么都记不起来,自己还活着吗?教官呢?好像自从被揪下墙头之后,就没有见到教官的影子,也没有听到教官的声音,这么说来,预想中的致命攻击没有出现?
一骨碌翻身坐起,眼前还是那堵矮墙,墙脚下一个人俯身卧倒在地,地上一汪鲜血正向低洼的地势窜动,是教官,看来在追上自己之后,教官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功亏一篑,毙命于矮墙之下。
命不该绝啊。精气神儿一下子回到了身上,不仅是疼痛,连疲惫都顿时一扫而光。从地上一跃而起,上前一步,伸手放在教官颈部,皮肤冰冷僵硬,动脉没有丝毫搏动,猎日基地的格斗教官,终于驾鹤西去了。
稀稀疏疏落下的雨点越来越密集,聚集在尸体身下的鲜血被雨水花开,四下散去。夏日的炎热被突如其来的暴雨驱散,微微的凉意成功的让自己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行动的方案。
教官死了,自己将要面临同样的问题――猎日基地的调查。死了一名教官,要比死了一个学员性质严重的多,猎日基地的调查一定会不遗余力,而自己跟在教官身后穿过穿街过巷,这一对组合并不常见,一定有人印象深刻,被基地发现蛛丝马迹,那是早晚的事儿。真是倒霉,自己遇到了和教官同样的命运,要掩盖真相,让自己置身于猎日基地的视线之外。
雨越来越大了,走进附近的一个门洞,让自己暂时远离漫天的雨丝,好好梳理一下还有些凌乱的思绪。干脆点儿,不掩盖了,就让这具尸体在雨中浸泡,在阳光下腐烂,让猎日基地去查,查个水落石出,查到自己头上,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就逃,逃不出去就死,反正刚才自己已经差点儿死过一次了。
可要命的是,这件事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查到凶手是自己,就要查自己是怎么从训练场溜出来的,就可能牵连到教官,会不会进而扯到十三号,自己会不会成为引发多米诺骨牌坍塌的那第一块牌,这些都是未知数。不能抛下不管,还是要想办法的。
对了,格斗教官只是其中一个威胁,还有一个大飞,这个家伙也不能留,纷繁复杂的头绪要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了,看来搞谋略的难度要比搞行动大得多。天空越来越阴沉,一道电光骤然间闪过夜空,仿佛也照亮了自己乱成一团的脑海,有了,是不是可以来个一石二鸟呢,试试吧,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能把大飞成功的阻拦在小饭店里,这场戏要是没有这个家伙,还真没法儿往下唱。
天地间已经被雨连成一片,自己刚出门洞就被浇了个透心凉,湿透的衣服已经紧紧贴在身上,大雨从头顶顺着脸颊哗哗的往下淌,现在的自己,一定已经狼狈不堪。这样也好,越是狼狈越不容易被大飞认出来。毕竟自己和大飞照过面,希望大飞不会把这只湿淋淋的落汤鸡和几天前那个脏兮兮的小哑巴画上等号。
路两边的摊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场瓢泼大雨,不仅给自己加了一层伪装,而且成功的把潜在的目击证人轰得干干净净,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天是帮了自己一把,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居然占了个天时的优势。
从小巷到大道上的小饭店,距离并不算长,小饭店前面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那扇临街的窗户依然开着,透过窗户依然能看到大飞的身影,这小子还没走。
刚要迈步走进饭馆,心念忽然一动,不行,饭馆里就算没有其他食客,也会有老板和伙计,自己这副样子贸然冲进去,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可能不深,这个大尾巴可留不得。心中想着,脚下已经改了方向,走到窗下,一边用手挡着兜头而下的大雨,一边提高了声音,让自己的声音恰好超过哗哗的雨声,对着窗边的大飞喊道:“是大飞哥吗?”
大飞将头抬了起来,看了一眼窗外这个浑身湿透的小孩,眼中闪动着疑惑,并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教官让我来找您,说他找到了您要找的东西。”
“什么教官?什么我要找的东西?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大飞的疑惑之中加了一丝警惕,他和三哥的往来是决不能被猎日基地知道的,眼前这个孩子看起来是猎日基地的学员,可能是三哥的小马仔,但万一不是呢,万一是猎日基地派来的探子呢?在搞清情况之前先装傻吧。
“就是我们的格斗教官,他说只要告诉您他找到了小薇就行,别的什么都没和我说。”透过雨水构建的帘幕,大飞的面孔有些模糊,这已经是自己能编出来的极限了,希望小薇这个名字分量够重,能成功的打消大飞的疑虑。
大飞没有说话,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紧紧盯着这个孩子的双眼,似乎要将目光射到这个孩子灵魂深处。猎日基地把学员视为低等人,始终用编号相称,也绝不会把教官的姓名告诉学员,所以这小子不知道三哥的名字,这一点没什么可疑。小薇这个名字,猎日基地除了三哥和小薇的哥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既然能说出这两个字,说明这小子真的是三哥的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不对,还有疑点。刚刚消散了一丝的疑惑瞬间卷土重来,脸上虽然不动声色,手已经伸到腰间拔出手枪,在桌面之下拉动套筒,悄悄将枪口指向窗外,食指压在扳机上轻轻施压,“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枪支的机械零件运作声,早已成了自己最熟悉的声音,就算四周是哗哗不绝的雨声,也无法掩盖自己耳朵对那种金属铿锵的敏锐,全身肌肉迅速进入临战状态,接下来的回答如果不能让大飞相信,自己就只能在这里动手了。
“雨太大,教官不愿意过来。”淡淡的说出这个理由,神经继续紧绷,看着大飞的脸。要让理由合理,最关键的就是换位思考,不管这个理由在别人听来有多荒唐,只要符合教官的思维模式,就足以成为一条充分的理由。
大飞紧绷的神经放松了,教官和学员的关系,在猎日基地就是主人和仆人的关系,高高在上的教官自然不能被这样的瓢泼大雨浇成落汤鸡,安排小仆人跑一趟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问题。
“他在哪儿?”找到了小薇,对大飞来说是重大利好,顺藤摸瓜找到仇家报仇雪恨,就着落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了。
“您跟我来吧。”
大飞把手枪放回腰间的枪套,无奈的叹了口气,三哥不用冒雨,可以大大咧咧指派个小跟班来报信,自己可没那个命,和三哥见面这样的事,是不能让手下人知道的,派人代劳,想都别想,还是亲自跑一趟,该淋雨就淋雨吧。不过自己可不能像这个学员那么傻,至少要找饭店老板借一套雨衣,虽说这样的倾盆大雨,一件雨衣保证不了干爽,保证不成为落汤鸡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踏出小饭馆的大门,大飞才真正感受到了暴雨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打在头顶雨帽上的,根本就不是接二连三的雨滴,而是哗哗作响的大水,自己仿佛置身于瀑布之下,雨帽的帽檐已经变成了水龙头,在自己眼前搭就了一个缩微版的水帘洞,透过水幕,整个世界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小孩隐隐绰绰的身影。
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小孩身后,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脚面,什么鬼天气,前一秒钟还晴空万里,接下来就成了这副鬼样子,这雨,再下这么一会儿,恐怕就该成灾了。看着前面小孩在暴雨中飘忽的背影,不由暗骂了一句,妈的,还是狗日的猎日基地厉害,能把人训练成奴隶,被浇成这样都无怨无悔,想想自己那些手下,本来把他们派出去是查找小薇的下落,看现在的天气,估计都找地方逍遥快活去了。
耳畔的雨声让大飞感到有一丝心烦意乱,整个世界除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再剩不下别的东西,无休止的嘈杂,连说句话都要扯着嗓子。
在街道上走了不远,便拐入一个小巷,小巷两边不时有伸出来的屋檐,大飞试着在屋檐下走了几步,无奈的发现这样的大雨中,小小的屋檐根本起不到遮风挡雨的作用,绕来绕去找屋檐,不过是白白耗费时间罢了。反正都已经湿透了,干脆像那个小孩子一样,大模大样走在雨中得了。
“快到了吗?”一阵凉风吹过,大飞不由打了个哆嗦。
“前面就是。”透过雨幕,自己一眼就看到了格斗教官的尸体,不过在漫天的雨水中看去,那更像是一团黑乎乎的浸泡在积水中的垃圾。
是动手的时候了。自己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看到前面那堵墙了吗?旁边有个门洞,教官就在那里。”
大飞都没有细看,便径直向前走去,终于能找个地方逃离这场大雨了,至于地上那黑乎乎的一团,相比他脱离雨海的热切希望,根本就不值一提。
前面的矮墙越来越近,那一团黑色也越来越清晰,不对啊,地上的东西好像是个人,对,确实是个人,还是个死人。
当大飞的手按到腰间的M1911手枪枪柄上时,一阵锐利的刺痛从后背穿过,直透心脏。
靠,大飞绝望的挣扎了一下,身子便软软瘫倒下来,常年打雁,终于还是被雁啄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