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19:00-19:10
肖长远从满桌的文件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七点十分了,从早晨八点半上班,一直到现在,除了中间吃了顿午饭,自己好像就没有把头从桌子上抬起来过。哦,不对,中间还替刘建设定位了一部手机,幸亏还干了这么一件正事,否则自己这一天,尽剩下和数不清的报表报告打交道了。
真怀念以前的日子啊,以前自己这个训练处处长只是兼职,自己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训练场上,投入到作战计划中,一头扎进亲如兄弟的战友当中,同生死,共患难,那样的日子,过得何等快意。可是现在,训练处长成了专职,自己的生活就成了整天围着领导,开不计其数的会,听言之无物的讲话,写废话连篇的报告。这个鸟笼子一样的机关大楼,连说话都要细声细气,走路都要蹑手蹑脚,这才短短一年,自己都快连口令都不会喊了,真他妈的憋闷。
目光又投向了乱七八糟的桌面,他就纳闷了,一个小小的特种作战局,一天到晚怎么会有这么多文件,几乎各个都和训练处有关。上级开个会,来一份文件,要求各军区特种大队强化特战训练,确保打造一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队伍,领导提出来的是原则性要求,训练处要拿出具体方案,怎么训练才算能打硬仗能打胜仗。刚刚拿出一个方案,又来了一份文件,上级又开会了,要注意训练安全,马上把方案重新审视一边,增加安全教育、安全保障的内容。还没弄完,又来一份文件,要注意和驻地百姓的军民关系,得,还得加上不得扰民的内容。这一个方案改了又改,弄了三天都没弄完,肖长远已经彻底烦了。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一股怒火一下子冲到了脑门上,又怎么了,是不是又要主意训练经费支出?这帮官老爷,你们能不能一气儿把要求提完?而且这种破方案,传达到下面有什么用?一点儿实际内容都没有,纯粹是为了传达而传达,有多少精力都耗费在这样的公文旅行上了,能不能把时间都用在正事儿上啊?
电话执着的响着,肖长远叹了口气,抓起了电话。
“老肖,谢天谢地,你还没下班。”电话里是刘建设的声音,肖长远顿时感到一阵轻松,接到老朋友的电话,总能让自己心情愉快,虽然这个刘建设,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给自己打电话了。
“看来刘师长今天不用日理万机了,这一个下午,已经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了。”好容易遇到个熟人,肖长远抓紧时间调侃着,在这种能把人闷死的机关,连个说笑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一个基层部队的小军官,哪儿敢在总参领导面前谈日理万机啊。”一听肖长远的声音,刘建设就知道这位老朋友,此刻心情不错,这种好的开始,希望能对接下来的事儿有帮助。
“正师级干部,在你眼中只是个小军官,刘建设啊刘建设,你野心不小啊。”肖长远哈哈大笑着,继续和刘建设打趣。娘的,白天上班连哈哈大笑都不敢,自己都快忘了大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了。
“这么晚还叨扰你,是跟你说正事儿,别嘻嘻哈哈了。”玩笑归玩笑,该说正事儿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肖长远的心情依然很愉快,和刘建设说话,就算是说正事儿,也能让自己很放松。
“是刀锋大队的事儿。”
阴云一下子笼罩在肖长远心头,这个问题刘建设不是第一次问了,如果换了别人,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但上次,自己对刘建设说了三个字,解散了。怎么这个家伙,今天又要提这个问题?“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怎么还问?”
“我知道,你上次说了,刀锋解散了。但是,队伍解散了,战士总在吧?刀锋里面有我的故人,我想知道他们的下落。”这个肖长远,嘴还挺牢,刘建设已经认定刀锋解散只是个幌子,既然手中握着刀锋的王牌,不妨痘痘这个特种作战局的老朋友。
“这支部队本来就没有官方记录,我也是从小道消息知道他们解散了,要找他们的战士,我可无能为力。”
刘建设拿着话筒,对面前的高战天和钱院长挤了挤眼睛,似乎在嘲笑着依然坚守保密纪律的肖长远,等自己把王牌打出来,看这个家伙怎么接。
“你找不到他们,我却找到一个。”
如同晴天一个响雷,肖长远差点儿觉得耳朵都嗡嗡作响起来,什么,刘建设找到了一名刀锋的战士,刘建设和刀锋的渊源他是知道的,这小子和刀锋大队的大队长贺东海合作了一次,就好得像是能穿一条裤子一样,他认识刀锋的战士,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居然见到了刀锋的战士,这怎么可能?
深深吸了口气,肖长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异常平静,“你小子别蒙我了,我这个特种作战局的训练处处长都不知道刀锋大队有什么人,你能找到他们?”
“准确地讲,这个人不是我找到的,是我救下来的,他受了重伤,现在躺在我们军区医院的急救室里,已经抢救了一个小时了。”
肖长远觉得胸口碰碰乱跳,看来是真的,刀锋的战士受伤了,会是谁呢?“我不信,你说你救了一个,那你能告诉我救的是谁吗?”肖长远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因为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声音中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个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号,刀锋的人都叫他老鹰。”
肖长远手中的电话差点儿掉到地上,老鹰,老鹰出现在集安了,一年多了,他终于露面了。
“老肖,老肖,你说话呀。”电话中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刘建设心里有些没底了,肖长远不会真的不知道刀锋的事儿吧?
“他伤得怎么样?”
刘建设松了口气,这家伙,把自己吓得够呛,听肖长远那焦急的声音,看来这小子不仅知道老鹰,恐怕关系还不错呢。“中枪了,被MP5在左肩开了个口子贯通伤。伤口倒是不碍事,主要是失血过多,有些危险。”
“枪伤?怎么回事儿?”肖长远觉得自己嘴里有些发苦,一年多没有音信,怎么一出现就带着枪伤?这个老鹰,真不让人省心。
“这小子好像招惹了不少仇家,听起来集安的黑白两道都在对他下手,情况不乐观啊。”高战天已经把从方舒和周小唐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向刘建设说了一便,刘建设告诉肖长远的,正是自己听高战天说完之后的第一感觉。
“老刘,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肖长远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像是换了一个人。
“还有老高,和我们军区医院的院长老钱,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认识肖长远这么久,刘建设头一次听到他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肖长远用肩膀把电话夹在耳边,一把把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推到一边,将远处一个蓝色夹子拿了过来,迅速翻动着,“晚上八点半有一般运送物资的军机到集安,我搭那一班飞机过去,我到那儿之前,千万封锁消息,这件事不能再扩散,切记。”
刘建设脸上露出了笑容,兴高采烈的看着高战天和钱院长,看来老钱的分析是对的,一定有绝密任务,否则肖长远不会这么紧张。本来嘛,刀锋这样的精锐部队,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解散了呢?这个肖长远,把自己瞒得好苦,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己一定要好好调侃他一下,“这算是总参特种作战局的命令呢,还是你肖处长的私人请托?”
电话中沉默了片刻,“老刘,实话实说,这是我对你的私人请求,和特种作战局无关。”
“好你个肖长远,这时候还在骗我,你都骗了我一年多了,”刘建设嘿嘿笑着,“别以为我猜不到,老鹰是不是在执行秘密任务?刀锋是不是根本没有解散?”
“不,你猜错了,老鹰并不是在执行秘密任务,他已经失踪了一年多,我们找了他一年多。现在的老鹰,是总参特种作战局秘密通缉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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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高战天听刘建设转达完肖长远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
“老高,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得向保卫处通报一下。”钱院长皱着眉头,自己医院的急救室,躺着一个总参缉拿的逃兵,受的还是枪伤,这样的事儿,自己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别说自己没有遇到过,恐怕军区医院建院以来的历任院长,都没有遇到过。
“我也不相信。”刘建设看着钱院长,缓缓说道,“老钱,谁都有可能是逃兵,唯有老鹰,绝不可能,这个小伙子,是天生的战士,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逃离战场。”
“但你也听到了,总参特种作战局已经认定他是逃兵了。老刘,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人还是会变的,没准儿这个老鹰,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老鹰了。”是啊,世事变化无常,人心最是难测。
“其实不仅仅是我和老高不信,肖长远这个家伙,只怕也不相信。”
“为什么呢?”钱院长愣了一下,这个结论刘建设是怎么得出来的?总不能靠猜吧?
“如果他相信老鹰是逃兵,只要通报军区保卫处,把他扣下就是了,有什么必要大半夜搭乘送物资的军机亲自赶来呢?”
对啊,钱院长不由点了点头,老刘说的有些道理。
“我有一种预感,”刘建设回忆着肖长远那焦急到发颤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这件事非比寻常,围绕着老鹰,只怕会掀起一场风暴,而集安市,即将成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