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3:30-24:00
“久经沙场的人,对危险有超乎寻常的敏感,似乎能从空气中嗅到缥缈无形的异样。老贺和马骁刚一落地,便感觉到了几乎无处不在的杀气。这种感觉绝不是因为院子里四起的烽烟和惨叫,他们俩都是见惯了战争流血的老兵,战场在惨烈都不会让他们的心神有分毫错乱,那因杀意而生的不安,只有一种可能,在这院子里,有不止一双眼睛正虎视眈眈,这些眼睛没有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干扰,也没有因潜伏在远处的狙击手而慌乱,他们始终保持冷静,寻找出手的机会。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敌人,和这些人相比,院子里那些鬼哭狼嚎的枪手,就算再多一百倍也不足为虑。
“老贺和马骁迅速找了一处假山山石,分别隐蔽起来,进入战场后迅速分析地形寻找隐蔽,已经成了融入他们血液之中的本能。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一定要先找个安全的所在潜伏,然后再仔细观察,寻找下一步行动的突破口。
“老贺和马骁是从大门左手边翻墙而入,选择藏身的假山在靠墙不远处,在别墅正门左手边窗下,那处假山并不算大,藏两个人却足够了。从山石缝隙看过去,硝烟慢慢散去的别墅小院地面上,倒着五名生死不知的男子,架设在门口的探照灯已经歪倒在一边,原本照向别墅客厅的灯柱直勾勾射入夜空,融化在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都是老兵油子,刚受伤的时候本能的惨叫,等到略一镇定,便可以将慌乱压到心底,大呼小叫既不能止血,又不能疗伤,现在这个局面,也不会有人不顾死活的跳出来帮忙。相反,若是因为叫得太欢被狙击手盯上,当成围尸打援的诱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贺和马骁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扫视着这处小院,寻找着潜藏其中的危险,敌人不是平庸之辈,仓促之间要从院子的各个角落筛出来绝非易事,院子里此刻似乎正在恢复平静,但这种平静酝酿着的是更大的风暴。方才的爆炸惊天动地,附近的枪手一定已经开始向别墅集结了,不仅是枪手,只怕警察也闻风而动,用不了多久,山顶的进出通道便会被死死堵住,留给老贺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可越是紧迫越要镇定,搜寻潜藏的狙击手,本就是见大海捞针的细活儿,沉不住气定不下心,根本不可能成功。
“搜寻工作本来只能缓慢推进,不料却出人意料的取得了进展,取得进展的原因不是老贺他们忽然生出了火眼金睛,而是因为潜伏的一个狙击手忽然开了火。
“开火的狙击手藏在别墅大门右手边的墙下,那个位置在方英华的射界之外,在围墙的阴影中,若不是开火时微弱的枪口焰和火药燃起冲出枪口时的气浪掀动下带来的树枝摇曳,老贺还真的很难发现那个藏在墙根树丛下的狙击手。那暗淡的火焰在夜色中闪动的刹那,老贺毫不犹豫的开了火。
“贝雷塔手枪的九毫米枪弹稳稳飞进了树丛,经过消音器处理,一连两发,几乎是寂静无声,树丛狠狠颤抖了一下,一个身躯扑通一声从阴影中栽了出来,老贺松了口气,这个目标隐藏的确实刁钻,若不是忽然开枪暴露了位置,对他们一行来说绝对是个致命的威胁。
“一想到这儿,老贺心中忍不住紧了一下,经验如此老到、藏得如此隐蔽的狙击手,怎么忽然间开了枪呢?这样的老兵,不会贸然出手,他开枪,一定是发现了目标。这个院子里,能成为银翼枪手目标的,除了自己和马骁,还剩下一个,就是老鹰的孩子,那个编号七十二号的猎日基地学员。
“老贺的目光随即投向那个狙击位置射界所及的方向,那处墙根对面是别墅的另一侧,从老贺他们藏身的假山看过去,能看到一扇侧门,还在那里微微晃动,显然有人刚刚出入。侧门前方是一处小树丛,长长的灌木丛沿着侧门前的过道伸展,被修剪成整整齐齐的一人多高,而灌木丛靠近侧门的位置,突兀的多了一个参差的缺口,狙击手的目标一定在那儿,得抓紧时间冲过去看看,看看被狙杀的目标到底是不是故人之子,看看这一枪之后,倒在树丛中的人到底是生是死。
“从藏身之处冲到侧门,距离不过三十多米,需要横跨院落,穿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小广场。三十米距离,不到五秒钟就能冲过去,可如果院子里还有藏在暗处的狙击手,这小小的广场,就能成为射击移动靶的理想场地,必须有足够的火力来掩护才能突进。可惜老贺和马骁为了轻装只带了手枪,贝雷塔92F是无论如何打不出持续火力的。理想的武器倒是离老贺和马骁不远,距离假山五米开外就有一名倒着的枪手,枪手仰面朝天躺着,手边扔着一支乌黑的MP5,只有冒险冲出去抢到这支枪,才能为下一步行动作掩护。
“首先要制造些动静吸引潜藏的狙击手,这样的任务对方英华来说算得上轻车熟路。M14步枪一声呼啸,枪弹狠狠撞上门口的探照灯。爆炸冲击过后本来朝天放射光芒的探照灯,在7.62毫米北约步枪弹撞击下发出‘当啷’一声巨响,随即翻滚着从灯架上掉落在地,步枪再度响起,又是‘当’的一声,圆滚滚的探照灯像是被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一般,在院内飞速旋转起来,雪亮的光柱就像乱舞的银蛇,飞快地在院内四处移动。而马骁,则在闪烁的光影中飞身而出,旋即又闪身退回,不仅那支MP5已经握在手中,就连战术长裤侧面口袋里都多了三个压得满满的弹匣。
“枪一到手,火力掩护便开始,MP5的长点射一个接着一个,对着院子各个角落喷吐火舌,热闹的枪火中,老贺飞快穿过院落,纵身跃入那道低矮的灌木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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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鹰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去了筋骨,全省懒洋洋的没有一丝力气,疼痛的感觉这时才通过神经传到大脑中,火辣辣的灼热夹杂着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的大脑一阵阵晕眩。剧烈的疼痛最容易让大脑启动休克,通过休克来防止损害加剧,但现在,绝不是休克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算是一败涂地,还有翻盘的机会。更何况,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一支看不见的枪在暗中相助,虽说远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吧。
这一枪足以让自己判断出狙击手的位置,就在侧门对面墙根下,那里正是自己潜入院子的地方,刚刚进来的时候那里还没有设防,这个狙击手一定是那壮汉尸体暴露之后临时加上的,加这个狙击手的目的正是为了防止自己原路撤退,自己太大意了,敌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出入道,怎么可能不设防呢?
摔到灌木丛中的狼狈不会逃过狙击手的眼睛,自己身在何处,墙根下的狙击手一清二楚,接下来一定是第二发子弹,甚至可能是一阵密集的突击步枪连射――如果敌人真的不打算留活口的话。必须立刻转移,但身体却根本不听指挥,巨大的伤痛,只能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不要晕厥过去,想做出战术规避,门儿都没有。
时间忽然之间慢了下来,连空气中的风声都被拖长了,老鹰使劲握住左拳,把指甲狠狠掐到手心的肉里,时空感官的错乱是昏睡的前兆,不能睡着,绝对不能。
中枪的部位是左肩肩头,弹头擦着左颈下方翻滚而过,差点儿就割开了颈动脉。旋转的弹头像是一把铁犁,在老鹰肩头耕出一道深深的壕沟,不过这道壕沟是血肉筑成,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筋肉在这把铁犁的耕耘下不翼而飞。其实幸运之神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毕竟动脉没断,骨头没断,子弹也没有留在身体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搅得七零八落,不过就是一道皮外伤,和给苹果削皮拉了手没什么两样,无非是更深些更长些罢了。
对伤情的判断和无可奈何的调侃似乎能有效的减轻伤痛,晕眩的感觉居然慢慢轻了,时间流逝的速度正在恢复正常,大脑也忽然间抖擞精神,开始指挥、协调、思考,身体慢慢接受指挥,可以换个姿势,可以慢慢坐起来,虽说动一动还是比以往费劲许多,终究还是可以动了。
一个念头忽然钻进脑海,怪了,狙击手开过一枪之后便没了动静,预料之中的第二枪一直没有响。狙击手的枪没响,无差别的火力覆盖也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看来敌人还是想要活捉自己,这把钥匙真的成了自己的免死金牌。
这就好办了,老鹰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站起来是不可能的了,挪动着找一个舒服的地方坐坐还是可以的。拖着沉重的身躯,向灌木丛深处的草丛移动着,移动到别墅墙根下,后背重重靠在墙上。心在胸腔里疯狂的跳动,伤口虽不致命,却像是开了闸门的大坝,不停地向外涌着鲜血,照这么个速度流血,晕厥是早晚的事,不过只要还没晕过去,自己就可以杀敌,握着Glock的右手已经举不动了,只能放在胸口,枪口指向前方,食指搭在扳机上,来吧,别管来的是谁,只要老子还有扣扳机的力气,你就别想在枪下讨了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