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究竟要遇见多少人, 碰过多少事, 才敢断言未来?
唐咪看着他,这个如山一样坚硬、如冰一样寒冷的男人,此时眼里都是伤心。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
其实她中途被领养过一次, 只是不到两年就又被送了回来。当初抱着她说小宝贝小心肝全天底下最最爱她的女人, 在有了亲生的孩子后, 立刻又换了张脸。
她没虐待她, 也没苛责她,她只是收回了那份爱。
那时她六岁。
六岁以前的记忆朦胧而琐碎,唐咪大都记不得了。
反倒是大家排排坐,等着院长妈妈发食物的场景,永远忘不了。
长身体时,饿得大半夜起来喝凉水果腹, 衣服永远是别人穿剩下的旧衣,就这么两件来来回回地反复穿,连一颗糖都是珍贵的。
可纵使生活如此, 唐咪也拒绝被再度领养。
院长妈妈看着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叹息, 她告诉他:
“小咪, 你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是自由的。”
对, 她是自由的。
除了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 唐咪什么都不信。
所以她毕业就买房――
即使落魄了, 总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有时候, 唐咪觉得,自己跟程昊像活在两个频道。
一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频道,一个是你侬我侬海枯石烂的爱情频道。
他问她未来,她答不了,也不想答。
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唐咪长久的沉默,像是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在了程昊的心上。
前一刻,两人还在床上柔情蜜意、翻云覆雨,下一刻,心却像隔了千千万万重山、千千万万重海。
程昊靠向墙,双手环胸: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个问题,唐咪,大学那会,你真的爱过我吗?”
――爱?
唐咪自嘲一笑。
她忆起前年一部热播剧,即使到现在,也依然有电视台会选择暑假高峰期轮播。
男主人公因女主人公的离开,黯然退位,消失无踪。
人人赞他深情,唯有唐咪不以为然。
她妈妈问她:“小咪,你怎么一点不感动呢?”
唐咪指着电视屏幕:“我要是他,死也要死在这天下万尊之上,区区一个女人,他就忘了家国天下,实在是懦弱。”
唐妈妈当时都呆了。
所以,比起爱,审慎而克制的两性关系,比如说,喜欢,唐咪更乐意接受。
她笑了笑,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起来乖巧甜美:
“阿正你,一开始可是我先追的你。”
为了校庆上那支舞,她练了整整一个月。
程昊像是被笑刺伤,蓦地撇开眼,他背过身,看向窗外,顶楼没有树,只有金灿灿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倒下来。他将窗稍稍开了一个角度。
“……确实,什么事,都是你抢先做决定,再通知的我。”
既轻率地招惹他,又轻率地抛弃他。
唐咪看向程昊,当年他站在宿舍楼下,她从校外进来时,一眼看见的,也是这样一个背影,只是那时要更稚嫩些,更狼狈些。
她当时大约是有一点……失望吧,更或者说,迁怒更确切些。
再回想当年,唐咪自己都觉得那个分手分得一点都不高端大气上档次,扯了心绪的撕扯,理智总要为之让位的。
要换成现在的自己,大约手段能更漂亮些。
程昊突然转过身来,他看到了唐咪的眼睛。
弧度很漂亮,微微上翘,黑白分明的瞳仁外像包了一层雾气,雾气里藏着一点让他看了也说不出来的东西――
包着现实,又藏着尖锐,却无端端地让人心颤。
这个眼神,他并不陌生。
过去在一块的三年里,在他不经意时,偶尔也能窥到这样的眼神。
就像这个娇娇俏俏娇蛮任性的姑娘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灵魂。
唐咪干脆坐了下来。
宾馆的沙发是两个座的,她翘着二郎腿,两条雪白优美的长腿从真丝睡裙里露出来,整个一侍靓行凶的尤物。
她笑了笑:“说起来,其实你刚才那问题,挺没道理的。”
“哦,是吗?”
程昊笑得清清淡淡。
“这不挺中二的吗?”
唐咪随手给自己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抬手丢给他,程昊接住,自发自觉剥了两瓣,又随手丢到了果盘里。
剥了皮的橘子在果盘溅了一点橘色的汁液,黏黏稠稠的。
“先不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比你帅比你有钱的男人。”
程昊看着她,到底没忍住,颊边一个笑涡就先露了出来。
“就算有,他们就一定看得上我?就算看得上我,我就一定要看得上他们?阿正,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程昊呵呵笑了两声。
这人惯会扯皮,这哪里是他自信不自信的关系,明明是她真不真诚、专不专一的关系。
“大学那会,比你帅的确实没有,可要比你年轻比你有钱的,一抓一大把,我还不是看上了你?”
“阿正,我跟你在一块,不是一天,也不是一年,而是整整三年。”
她抬着下巴,神情娇蛮,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尽了。
一句三年,程昊心里那点毛毛躁躁,心甘情愿地被抚下去一点,可到底意难平。
“……是吗?”
他反问。
唐咪没直接回答,继续道:
“当然,我是不会问你,如果将来你碰到一个比我年轻比我漂亮还比我脾气好的,会不会抛弃我。要变心的话,问了没用。不变心,问了也没用。”
程昊嗤地笑了:“胡搅蛮缠。”
活了小半辈子,光这样一个女人,已经让他风里雨里来活死了几回,再来一个,除非他受虐狂。
“好,不提假设和将来,”程昊看着她,没被她绕进去,“就提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跟泊溪的这桩绯闻?”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唐咪支着下巴,知道这个男人是无论如何不肯退让了。
“讲道理,其实你的绯闻也不少啊,”她顿了顿,“我呢,本来想等这一部剧播完,有了一定观众基础,再公布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根本不会将秦小姐与自己扯在一块,而你……”
程昊不打算因为她的软言软语妥协,这人最惯蹬鼻子上脸,他捉住她下巴,细细端详,“而你跟我,不、一、样。”
“公布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确定能让我全身而退?保住我这事业?演戏,我还是很喜欢的。”
唐咪提起演戏时,眼睛简直闪闪发光。
程昊默了默,他发现自己居然很不忍心让这样的她去冒险。
“我记得大学那会,你就对话剧社很感兴趣。”
唐咪耸了耸肩:“可惜我参加了舞蹈社。”
“能的话,就公布;不能的话,不行。”
唐咪郑重地看着他,“阿正,我不想拿我的事业冒险。”
程昊看到了她的认真。
他一哂,退后一步,重新站起:
“果然。”
微微叹息里,藏着的委屈,像是海面下微涌的暗流。
程昊站直身体:
“你澄清,其他我来想办法。”
他话音一落,唐咪又像从前那样,笑得像个十足的甜心,表情变幻之快,让他望尘莫及。
“我想吃橘子。”
她咬了咬唇,“口干。”
程昊看了看她圆润的指甲,淡淡的粉色,真的给她重新剥了一只,没好气塞她怀里:
“吃你的去。”
“阿正,你一定一定是全天底下最最好的男朋友。”
唐咪的甜言蜜语不要钱。
橘子连筋都撕得干干净净,她吃得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好像之前的沉重与冲突,就像是一阵风,吹一吹,就散了。
“阿正,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程昊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大学那会,她总会一把跳到他身上,抱住他脖子,笑得像只小太阳:“阿正,你今天又帅了一点,亲亲。”
然后他亲了亲。
阳光穿破云层,透过白色的纱窗,落在窗边的一对情人身上,勾勒出缠绵的剪影。
男人弯着腰,捧住女人的脸,然后亲了亲,叹气:
“你啊,总是给人灌迷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