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市长的外甥!
王青山差点一口气没噎着,他真不知道这是运气使然还是冤家路窄,这个陶瓷公司的总经理,居然会是粟文胜的外甥。
对于分管招商引资和开发区的副市长粟文胜,王青山没有特别大的仇恨,但也没有什么尊重之情。只是,遇到几次不愉快的事情,貌似对方都和粟文胜扯得上关系,这让他不禁有点宿命起来,该不会是自己命里和粟文胜犯冲吧?
他倒是没去想一想,开发区拉投资困难,但人家投资愿意进来,就是因为看重了开发区内的优惠政策。开发区是粟文胜的分管范围之内,在开发区内办企业是有优惠政策的,粟文胜他不照顾自己亲戚照顾谁去?
王青山明白石三勇告诉这个情况,那就是要送他个人情,有心问得详细一点,但在这儿又不合适,他只得扭过头眨眨眼道:“三哥,谢了。”
石三勇拍拍他的肩膀,没做声,目光继续注视着身边又渐渐要恢复先前吵闹状态的人群。
人群都嚷嚷着要见何敏,见何敏的目的就是要让何敏交出陶瓷公司总经理周运昌来,王青山虽然对粟副市长没什么好感,可也不希望何敏糊里糊涂没摸清楚情况就处于被动,所以他顾不得别人的眼光,准备凑到何敏的耳边说一声,可是何敏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居然往前踏出了一步,然后高声说:“你们说的情况我都听到了,出了这种事情,我也很伤心、很难过。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但人死不能复生,啊,俗话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话没说完,就有人打断了何敏的话:“别拿这话哄我们,杀人偿命,把周疤子交出来!”
“对,把周疤子交出来。”
“杀人偿命!”
一声声吼叫爆发了开来,人群一阵骚动,石三勇打了个眼色,身边的警官一挥手,顿时几个警察过来,将何敏护在了中间,气氛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一个警察伸手指着人群,厉声喝道,“什么杀人偿命?说话小心点,别在这儿煽风点火,谁再造谣就抓起来!”
一听到这个话,王青山就暗呼一声坏了,现在这些人情绪这么激动,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话,那不是更会激起他们的愤怒吗?这警察也不知道是分局机关的还是基层派出所的,怎么就这么个工作作风呢?
这个想法,可是冤枉了人家警官先生,基层警察就这么个工作作风,经常要面对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还要处理一些鸡皮蒜皮的邻里纠纷,说话的时候不凶点能行吗?这凶着凶着,就凶成习惯了。
不过在平时这么凶倒是可以镇得住人,可是在这时候,果然就如同王青山所担心的那般,由于人较多,再加上又在空旷地方,不比单独面对警察时的胆小,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将心中的不满情绪扩大了,怒吼声顿时比刚才更大。
但是,愤怒的人们终究还是有理智的,只是嘴里吼得凶,并不敢也不愿冲上前来。谁都知道枪打出头鸟这个话,况且这里留下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直接亲属受到什么伤害,家中有人受伤的都去了医院,而三位遇难者的家人到目前为止,总共只来了六人,别的亲人应该还在路上或者外地。这六人中,有三个跪在地上痛哭,而站到了人群前面的,也只有三人。
这三人,有男有女,虽然满脸悲愤,狂吼着杀人偿命,要何主任为民作主之类的话,可是却也跟旁人一样,只停留在喊这个阶段。
面对这样的情况,何敏就没什么办法了,纵然她在开发区里很强势,纵然她强撑着站到了人群之间和他们对话了,可面对着这愤怒的人群,她还是有深深的无力感。
石三勇对这阵势也很头痛,好在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倒是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便对何敏道:“何主任,还是让他们先冷静一下吧,你先去休息一下。”
何敏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她站在这儿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因为她没办法答应把周运昌交给这些人。一方面她指挥不了公安局,另一方面,她也怕这些人真把周运昌给怎么了,那到时候怎么办?
然而何敏想要走,那三位遇难者的家属却不再只局限于嘴上喊了,几乎同时行动,一起挡在在了何敏面前,叫喊道:“不把周疤子交出来,谁也不准走!”
“告诉你啊,不要无理取闹。”一个警察伸手指着其中一人说了句。
“你还想打人啊?警察打人啊。”其中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悲愤着吼道。
而这时候,人群也一阵移动,站到了三人身后,为他们三人支持,也堵住了何敏往回走的路。并且从人群还不再像先前那般只是站着不动,反而在往前涌动。
“别挤!”人群的前面有人回头往后面喊,然而后面的人却没听这话,只顾着往前推进,受到这一推进,最前面的三个人也就顺着这股前推之前直往何敏这边扑来。
何敏身前的警察见状,如条件反射般地就都摆出了一幅严阵以待的架势,先前说话的那个警察再次开口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啊?你们想干什么?聚众闹事啊?都退开,再不退开我把你们都抓起来。”
这一次,没吓住如潮水般往前涌动的人群,很快,人群和警察身体接触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场面一瞬间就混乱了,积蓄的情绪似火药桶爆发了,双方交上手了,怒吼尖叫和痛骂声都响了起来。
这一情况出乎何敏的预料,王青山想都没想,一把拉住何敏的手,将她给扯到了自己身后,眼角发现何敏的司机居然没有被吓跑,便对他道:“带何主任先走。”
司机得到这个指示,马上就答应了,不过往后一看,后面却是厂房,这要一退,可就退到厂房里去了啊,根本走不到车里去。
王青山也发现了这个现象,顿时就为难了。
石三勇拍拍他的肩道:“走吧,跟我出去,镇定点。”
说着,他便当先往前走去,王青山一愣,马上就又拉起何敏的手,跟在石三勇身后往前走去。妈的石三勇三四十岁的人了都不怕,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有一身武艺在身,怕啥呢?
副局长大人要往外走,立时便有几名警察围了过来分开人群,让石三勇等人先走,由于前有石三勇,王青山便把何敏给拉到了自己身前,然后和她的司机跟在她身后,一路没怎么费力气居然冲出了人群的包围,回到了和龚玉胜合会的地方。当然,在冲回来的路上,还被人扔了土块,还有块砖头,也不知道是谁扔的,王青山忙着伸手接土块,接砖头的时候没注意,以为还是土块,便仗着练过铁砂掌用手背挡了一下,没料到是个硬家伙,到现在右手背还生痛呢。
看到何敏狼狈而回,龚玉胜心里平衡了,妈的,一把手又怎么样?还不是屁用没有,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龚玉胜也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还关心了何敏几句。
这时候,起哄的人群早就四下散开了,因为警察加联防队员一起三十几个人,出手捉了五个人,另一些自然不愿意因为别人的事情而惹上这个麻烦,就都散开跑了。当然,有一小部分人直接就走,但大部分人也没跑得太远,只是站在远处继续围观,想看看事态会如何发展,也作好了如果警察要捉人他们立马撒腿就跑的准备。
看着这一幕,何敏憋了一肚子火了,她过来是处理事情的,然而事情发展到了现在的这样子,居然还有人朝她扔东西,要不然王青山护着,还不得跟龚玉胜一般弄个头破血流?她以前在乡镇里呆过,也处理过突发事件,但那都是些小事,可不像今天这样出了人命,而且还是三条人命。
在心里,何敏就把那个陶瓷公司的总经理周运昌骂了个狗血淋头,和龚玉胜说了几句之后便问石三勇:“石局长,周疤子现在在哪儿?”
当着人群,有警察说周运昌已经被带到派出所去调查情况了,但何敏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话,武仙公安分局的副局长都在这儿呢,事情还没控制好,石局长怎么可能笨到不把周运昌留在这儿?
果然,石三勇往远处一台桑塔纳警车看了一眼,由于路灯并不太亮,暂时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人。不过,他也仅仅只是看了那么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一脸严肃地说:“周运昌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何主任,这边的情况还很严重啊。”
说着,他的目光就又看向了哭泣声传来的方向,那里除了哭泣的人,还有三个遇难者被白布盖着躺在地上。
看到这场景,何敏的眉头就皱成了团。她觉得,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周运昌有没有责任,总不能让遇难者就这么躺在地上吧?对死者不尊重,影响也不好。不尽快处理好,明天白天了这条路可是要过车子过行人的。可是,她没把握劝得了那几个哭泣的人,看他们的架式,她明白,他们肯定是准备就这么耗着的。
“是啊。”何敏叹了口气,对石三勇道,“石局长,今天谢谢你们了。你看这个情况,人总呆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啊。”
对于这么个情况,石三勇也心里郁闷,如果让这三个遇难者就这么摆在这儿到了明天早上,那不止分局一把手会对他不满,肯定还会挨市局的批评。他看了看何敏,做出一脸无奈又直爽的表情说:“何主任,您是领导,我听您的。”
公安系统是双重管理的,武仙分局受市局的领导,同时也受武仙区委区政府的领导,开发区是在武仙分局的职责范围内,但武仙分局却不受开发区管委会领导。石三勇这么跟何敏说话,那就是要何敏出头担责任了。谁叫何敏比他级别高呢?反正你又管不着我,我就敢这么跟你说话。
这要是把何敏换成武仙区里任何一个区委常委,石三勇都不可能这么说,只会自己去领会领导的意图然后就自己按领导没说出来的意图去办事了。
何敏皱了皱眉,对石三勇这个话很不满意,但现在没办法,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上措施这种事情,管委会还真找不出人来,还得靠警察才行,得靠石局长发话才管用。所以她心里再不爽,脸上也没法表露出来,只能无比郁闷地说:“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了,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好嘛,要我何敏拿主意担责任也行,但你得给我一个惯例,也让我责任担得小一点。万一上这个措施真要上出什么问题来了,那我也可以说是按你们公安系统处理问题的惯例来的嘛。
“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石三勇一脚就将皮球踢回给何敏,稍稍一顿,见她脸色不好,想到她毕竟跟市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能太不给她面子,反正今天这事儿自己摊上了,自认倒霉吧,便又继续说道,“不过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要让死者入土为安啊。何主任,您看是不是联系一下殡仪馆?这边事了了,我也好安排人回去录口供,这边还要保护现场,明天好配合安监部门作事故原因的调查工作。”
何敏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联系吧。要尊重家属、注意影响。”
有了领导发话,石三勇就开始布置工作了。其实殡仪馆的人和车早就叫来了,但停在远处没露面,这会儿接到通知,很快就开了过来,然后石三勇一声令下,行动起来,有人拉开家属,有人抬起遇难者的遗体。很快,在呼天抢地的咒骂和哭喊声中,殡仪馆的车快速离开了,只留下一片嘈杂的声音在这路灯朦胧的夜里荡漾徘徊。
王青山静静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幕,看着那些家属面对亲人遗体被抬上车时那无力的嘶喊,感觉到心沉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好几次想要冲上前去阻止,可却迈不动脚步。站在那些愤怒的人的立场上,他理解他们的悲与怒,可是站在管委会的立场上,他知道何敏也只能是这个选择,意外已经发生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调查可以解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总拦在这儿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他力图说服自己,却发现内心那种低沉的愧疚感越来越浓,他真的想为那些悲愤的人做点什么,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不仅为他们做不了什么,相反刚才还一度被他们扔泥土和砖头。看着警车一辆一辆地开走,他也对那个没见过的周疤子暗恨不已,狗日的,搞的什么破事儿!
“何主任,你们这边,看是谁跟我过去一起了解一下情况?”石三勇见手下走了一半,便对何敏道。
何敏看了看龚玉胜,本想叫他去,可是一眼扫到她头上的血迹,到嘴边的话就又变了:“龚书记你要不你去医院看看?”
龚玉胜摇摇头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回家擦点红药水就行了。石局长这边,我跟过去看看,医院那边钱主任应该到了,何主任你,你还过去吗?”
“过去,医院那边我得去。”何敏点点头道,“那你就去石局长那边,啊,那个周,周,姓周的,一定要调查清楚。”
何敏对周运昌可谓是恨之入骨了,好在这时候心里没那么激动了,倒是没说出周疤子三个字了。
何敏去医院,没再坐自己的专车,而是上了王青山的奥迪。在车灯下,她才注意到王青山右手背上已经青了一块,想到刚才突围时他替自己挡那些飞来的东西的情景,心中就有几分感动,目光也柔和了几分,颇为关切地说:“手痛不痛?呆会儿到医院了买点药。还能开车吗?要不,坐我的车去吧。”
这时候,她是不敢自己开车了的,腿还有点颤抖呢。
“没事,这车手自一体的。”王青山手腕动了动说,然后便将车发动,往医院开去了。而何敏那台天籁,则由司机开着跟在后面。
何敏沉默着,直到车开出好远了,她才说话:“刚才谢谢你。”
“敏姐,别这么客气,保护你我是心甘情愿的。”王青山尽量使语气不那么沉重地说道,“都怪周疤子那王八糕子,要不是他,事情怎么可能弄成这样?”
何敏没有马上接话,过了差不多半分钟突然叫了一声:“停车。”
“怎么了?”王青山问了句,然后马上右转向停车。
后面的天籁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何敏一句话都没说,车刚停稳下来,她便匆忙打开车门,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