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未来的新城,李惠玲看重的有两样,一是物流,二是旅游。吴都物流一直上不去,让这座古老城市不能焕发青春,不能激发活力。而如今是一个大物流的时代,哪座城市具备了超强的吞吐与吸纳功能,哪座城市的经济容量就一下能上来。其他各行各业也都能带动,这是李惠玲一直梦寐以求的。至于旅游,那就更不用说,高铁一通过,原来很多旅游线都能连片,半死不活的吴都旅游资源就能依次开发。这两项抓好,她这任市长,就能给老百姓交待过去。当然了,这些东西全是路鑫波告诉她的,没有古庆明这个帮手,她现在凡事都得依赖于路鑫波的长线指挥。
太大的梦,李惠玲不想做,也不敢做。李惠玲奉行一个原则,能干多大事,就说多大话。虚的假的,她说不了也做不了。类似的质疑还有不满,李惠玲在马英杰面前说过。
“哼,膨胀,头脑发热,一下扩出几十个亿,让我上哪去找?他说话容易,得我这个市长找钱,抢啊?”这是李惠玲的话,显然,她还是不同意罗天运的规划,只是在盛雅玲记者的报道之后,李惠玲不得不顺着罗天运。
要论感情,马英杰肯定跟罗天运近,可是这一次,他竟然认为李惠玲说得有理,不是他要站到李惠玲这一边,而是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再说了,杰克先生还没到,罗天运没看过杰克先生的规划,这么大手笔地宣传,马英杰总归是没底。
感情跟工作是两码事,马英杰虽然分得清。要说这些年他的进步还有职位上的提升,罗天运的作用也不小,而且从罗天运身上,他真是学到不少东西。比如克制自己,比如用温和的手段化解尖锐矛盾,比如内敛,比如在前任书孟成林出事时,他能很低调地坐在那里,不急着跳出来,不把自己暴露在别的竞争对手的眼皮下。这些,都是马英杰需要细细品味细细领会的。能坐到一把手位子上,罗天运绝对有过人之处,而不是外界说的,只是运气好。现在罗天运突然这么说时,马英杰就有些难受,到底该向着谁呢?当然,心理上他是向着罗天运的,罗天运最近一系列举措还有高歌猛进的姿态,他不只是担心,甚至有强烈的反感。但这些绝不能表现出来,在没搞清楚罗天运何以产生这么大反差前,他必须克制,必须装作不为所动。等哪天搞清了,他想他会有所行动。
李惠玲也没指望马英杰回应什么,自顾自发半天牢骚,话题又回到工作上。
“马英杰你说,一个车站有这么大吸引力么,我怎么感觉他们在放卫星,假大空那一套还没害够咱啊?”马英杰走过去,把虚掩着的门合上。人多耳杂,该关起门来说的话就必须关起门来说。机关里有人专门就靠传播谣言过日子,马英杰不想不该传出去的东西传出去。
李惠玲跟罗天运搭班子以来,出现争议的情况太多,现在李惠玲主动必须让步,去努力维护罗天运的权威。李惠玲太知道现在不是给书记制造别扭的时候,既然路鑫波都在妥协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不可以妥协的呢?
李惠玲说的没错,在市一级,书记这个角色好干,定大方向的,制定战略目标或规划。目标这东西,可远可近,可大可小。规划更不用说,能虚能实,夸张一点也无妨,关键要有气魄,要敢想。市长就难,得把书记或市委定的规划落到实处,得一步步去完成,去实现。具体到实际工作上,就是钱,就是人。
几乎没有哪个市长不被这两样东西难住过。李惠玲发牢骚,有她自己的道理。有人说,书记如果不让市长安稳,市长一天也别想安稳。书记想让市长哭,市长绝对笑不出来。
李惠玲现在真是到了哭的时候,她才知道和罗天运搭班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表面上罗天运都尊重着她,哪怕火灾水落石出了,他也没把李惠玲怎么样,实质上,罗天运已经在架空她,甚至是在威逼她。那个孙紫娟就要接手古庆明的工作,这个女人在她身边来工作,她能舒心得起来吗?她很不想再继续当这个市长了,可是路鑫波不干,无论如何,不到最后的一刻,他绝不会认输的。再说了,官场的事情,翻手为云,腹手为雨,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才是赢家。
古庆明一天没有消息,所有的责任一天都会让古庆明背着。关于这一点,罗天运是个聪明人,他就没再继续提火灾的事情,而是以大规模地规划着新城,而且以空前最大的阵式投入了新城的打造和包装。
关于这些,李惠玲只敢在马英杰面前抱怨,马英杰就是罗天运的传声筒,有些事,她只敢在马英杰面前去说说,发泄发泄。她现在很害怕罗天运,证据握在罗天运手里,而古庆明不现身的话,谁也不清楚,罗天运会突然打出什么牌来。
只是,此时马英杰听罗天运问这个,马英杰脸就有些白,难道老板已经怀疑了?或者,别人跟老板吹了什么风?他确实和李惠玲单独处过,只是听李惠玲的一些怨气话,这些话,他肯定不能对罗天运说,虽然满吴都都在认定他就是罗天运的传声筒,可他却不能把所有的人话都往罗天运耳朵里灌吧,再说了,伴君如伴虎,这一条,马英杰还是会牢牢记住的。
班子太和谐了不好,一把手永远听不到反对意见,听到的都是赞誉,支持。吴都目前就是这样。大家都围着罗天运一个人转,他说啥就是啥,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在马英杰看来是李惠玲和古庆明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没有他们自作聪明的一场火灾,罗天运想这么快赢得整个吴都中层干部的一条心,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罗天运有今天这个局面,按道理来说,马英杰应该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独独敢发出不同声音的,怕就一个马英杰。但罗天运显然听不进去。一个人如果老被恭维和赞美包围着,耳朵里怕就再也进不得别的。再说了,马英杰习惯上服从罗天运的一切决策,而现在突然反对,这一点对于罗天运来说也是极为不适应的。
马英杰还是摇了摇头,冲罗天运说:“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不妥,还请书记批评。”
“个人要服从组织!”罗天运冷不丁丢下一句,看也不看一眼马英杰就走了。马英杰干晾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罗天运突然发火,就是刚才他太犹豫太迟缓。如果像以前那样回答得利落干脆,能当即表示没听李惠玲说任何话,罗天运绝不会如此。
但马英杰实在利落不了。这脑子,怎么也生了锈呢?怎么就不果断回绝呢?此时,这个“组织”一词打在马英杰耳朵里时,他很些凄凉地就笑了。罗天运居然在他面前提到了组织,这可是件新鲜事,个人要服从组织,多么坚定的一句话!
马英杰在吴都新城问题上越发变得谨慎,教训不能不汲取。跟你关系一向不错的领导突然对你态度发生变化,你就要警惕,不是他出了问题,就是你出了问题,总之,你们的关系拉开了新的一页,而这样的新关系,是马英杰断然不敢去承受的。为了跟紧罗天运,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说什么,他都不会让罗天运产生怀疑的。
再开会论证,马英杰就改变策略,几乎是说一个字也要斟酌。这不能怪他。在官场一浸淫,已让他懂得,什么时候该讲什么话,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巴,严严实实把意见捂在肚子里。罗天运那天那句组织,是一个信号。当有人以组织的名义压你而不是以个人名义压你时,你就要格外小心,指不定,哪天组织这只强有力的手就会摸在你头上,打在你屁股上。你可以对某个人提意见,但绝不可对组织有意见,因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组织给你的,组织至高无上。
李惠玲这边打了几次电话,想跟马英杰单独吃饭,都让他找借口搪塞过去了。气得李惠玲在电话里大骂:“马英杰,你就不能声援一下我啊。”罗天运是反常至极,基本不找他了解情况。
不找好。马英杰跟别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别人总想在重大事件发生时,能一个劲地贴在主要领导身边,最好天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他不,越是这种反常期,他越想远离领导。这种远有两层意思,一是给领导独立判断的机会,不干扰领导思路。二是给自己远离是非的机会,不往是非中搅。决策其实就是是非源,每一项决策的背后,都是谣言四起,攻击不断。尽管大家都是用掌声来拥护决策,但往往通过得越快,反对得也越快。
马英杰现在住在邱家湾,他的任务还是为新城开发打前战,扫清障碍,铲平道路,迎接开发大军进驻。一天下午三点多,邱家湾镇上的镇长余杰悄声悄息地来了,见他坐在简易的办公室里看文件,探进一颗头问:“秘书长在啊,不会打扰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