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年间,年满16岁的高阿狗因生活所迫,拜了一个算卦的为师,终日挑着担子跟着师傅走南闯北,凭着师傅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糊口吃饭。
有一天,师徒两人来到湘南一个小镇。两人在镇上盘桓了几日,师傅觉得小镇民风淳朴,就想用历年积蓄的银钱在这儿买栋宅子,从此定居下来。
这天夕阳西下之时,两人在镇上转来转去。最后来到镇尾,师傅觉得这儿清净,是个好地方,就指着一处老宅问蹲在路边的一个闲人:“这老宅空置已久,请问你知道是谁家的房产吗?”
闲人吃了一惊,站起身,说:“你这是什么话?这老宅是老刘头在住,怎么说是空置已久?”
高阿狗也吃了一惊,这老宅半掩着门,门内隐隐约约有人,师傅怎么说是空房呢!
师傅一听闲人的话,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又眯着眼睛盯着老宅看了一阵。恰在这时,门里走出一个头发须白的老人,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直往街中走去。
师傅向高阿狗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了老人后面。老人来到街中一户卖肉的商铺前,掏出几钱碎银买了两斤肉,然后又不声不响地回了家。
师傅见老人走了,这才走到那个卖肉的大汉面前,说:“冒昧问一句,你最近卖肉的钱是不是对不上账?”
大汉警惕地看着师傅,说:“你什么意思?”
师傅笑笑,说:“我是个算卦的,我已经算出最近几天你每天卖肉的钱对不上账,是不是这样?”
大汉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说:“是这样,真是这样,每天卖肉的钱还真对不上账。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师傅接着问:“这几天,你收钱的钱匣子里是不是有些碎土坷垃?”
大汉说:“真神了,每天回去结账的时候,钱匣子里真的多出了些坷垃,往往今天倒了,明天晚上又有。这是怎么回事?”
师傅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明天给你一个解释。”
说完,师傅领着高阿狗径直回了客栈。晚上,师傅告诉高阿狗,镇上的那家老宅其实已经无人居住了,那个买肉的老汉早就死了,镇上人看到的仅仅是他的魂魄,有个道行不深的东西用了个障眼法使人们误以老汉还活着,明天师傅就去破了这个障眼法。
一番话,令高阿狗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二天晌午,师傅带着作法的器具,背上插着一把桃木剑来到了那栋老宅前。镇上的人已经知道了师傅昨日怪异的言辞,此时便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师傅让高阿狗借来一张桌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酒盅放在桌子上,酒盅里放人小米,插上三根香,取出一道灵符,掠过香火,然后向空中一扬,只见老宅瞬间像是蜕皮一样,慢慢地屋外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屋子蜘网萦结,断壁残垣。所有人见了都大吃一惊。
师傅又默念了几句咒语,这才一提桃木剑走过去推开了门。高阿狗连忙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门一推开,一股腐朽之气迎面扑来。门内有张残缺的椅子,上面积满了灰尘,高阿狗用手一扶椅子,椅子应手而折,原来上面已经布满了蛀眼。
正对着门厅的地方有张小饭桌,上面的饭菜已经长满绿毛,饭桌前倒着一具骸骨,从衣着上判断就是那个老刘头。猛地,半空中传来“滋滋”声,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梁上爬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正冲着两人吐着蛇信。
师傅一见,斥道:“我以为是何方妖怪,原来是你这条蛇精在作怪,还不快快受死。”
一边说一边举起桃木剑向空中挥了一剑,只见梁上的小蛇刹时断成了两截,从上面滚落下来。
师傅过去验看一番,这才走到门口,大声对众人说:“各位街坊,老刘头已死去多日,在这里作怪的是一条蛇精,现在蛇精已经被我斩杀,还请各位相帮把老刘头埋了。”
众人见师傅法术了得,又帮镇上除去了一条蛇精,于是纷纷点头答应。
回到客栈,师傅告诉高阿狗,老刘头被蛇精害死以后,蛇精使了障眼法,让老刘头的魂魄每天在太阳西下之时去镇上买肉供它吃,而老刘头使的碎银其实就是坷垃,只是蛇精法术不深,一个时辰后,碎银就现了原形。这就是那个卖肉的大汉为什么每天对不上账的原因。
当天深夜,高阿狗突然被师傅的一阵惨叫声惊醒,他赶紧爬起床,点亮油灯,只见师傅躺在床上脸色泛白,浑身抽搐不已。高阿狗大吃一惊,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傅气若游丝地告诉他:“是那个蛇精的魂魄缠上了我,我要死了。我死以后,你用我包里的银钱在小镇的东山顶买块地,葬了我。记住葬我之时,只能你一人在场,不要棺材,脱光我的衣服,挖一个八尺深的墓穴,然后把我的尸体头朝下,脚朝上,竖着埋……”
高阿狗很惊诧,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葬法。
师傅喘口气,又慢慢告诉他,只有这样葬他,死后才可摆脱蛇精的纠缠。蛇精的魂魄一见他愿意这么葬,知道他是在向它悔过,就会原谅他,从此不再纠缠他。这样,他杀蛇精的债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否则的话,不但他死后灵魂不得安宁,而且还将殃及到徒弟高阿狗。
高阿狗听完师傅的话,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师傅又把细节一一交代清楚,最后说道:“葬我之后余下的钱,你就拿回家去买块地,娶房妻,安生过日子吧!这乱世江湖不是你闯的……”
说完,师傅一翻白眼,一蹬腿,死了。
师傅死后,高阿狗依言在小镇东山顶给他买了块墓地,又雇人挖了一个八尺深的墓穴。思量来思量去,高阿狗觉得裸葬师傅实在对不起师傅对自己的大恩大德,于是上街扯了一丈白布。然后独自用席子把师傅的尸体卷好扛到山顶,在墓穴边脱光师傅的衣服,用白布包好,倒置穴中,填上了土。
第二天一大早,高阿狗收拾好行李,独自踏上了返家的行程。隔天上午,高阿狗居然在路上巧遇师傅的师兄柳先生。柳先生一见高阿狗独自一人,吃了一惊,忙问:“阿狗,我师弟呢?”
高阿狗便一五一十把师傅杀死蛇精,突然暴毙,自己依言安葬的事说了一遍。
柳先生听完,张着嘴,半晌没说话。良久,才沉思着说:“穴地八尺,裸身安葬。这是哪里的葬法?”
柳先生越想越觉得蹊跷,眉头一皱,说:“阿狗,既然如此,你带我走一趟,我去祭奠一下他,给他上炷香……”
高阿狗听了,连连点头,返身领着柳先生往回走去。
又过了一天,这天下午,两人来到了小镇东山顶。在墓前,柳先生先点了香,烧了纸钱,然后围着师弟的墓看了起来,良久,柳先生点点头,说:“这真是块好地呀!可这墓却有些蹊跷,阿狗,你下山借把锄头、铁铲上来,我要挖开墓穴看看……”
高阿狗经柳先生这么一说,再仔细一看,也觉得师傅的墓哪儿有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于是,赶紧飞跑下山,借来了锄头和铁铲。
不消片刻,两人就把墓挖开了,首先露出来的是白布裹着的一双脚。柳先生掀开白布,只见这双脚已经变得乌黑发紫。再深挖下去,猛地,两人骇得跳了起来,只见白布裹着的尸体居然在动,很有节奏地一晃一晃在动。
高阿狗全身发抖,他颤着声音说:“莫、莫非师傅尸变了……”
柳先生稳住神,静静地观察了一下,突地挥起手中的铁铲对着尸体横扫过去,只听“吧嗒”一声响,铁铲扫穿了白布,喷出一注血水,尸体抖动得更厉害了。柳先生又挥着铁铲横扫了几下,尸体终于不动了。柳先生走过去,只见里面掉出半截血肉模糊的蛇身,原来是一条白蛇钻进了白布里。再一看,只见师弟的尸体已经被铁铲扫穿了,柳先生用力一抖白布,“咣当”一声响,从尸体扫穿的腹腔里掉出一样东西。
柳先生疑惑地拾起一看,这是一枚只有小孩巴掌大的铜造闭目龙形符,形状古朴奇特,应该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上面铸有模糊难辨的符言。
柳先生愣住了,他握着“闭目龙符”走到一旁,对高阿狗说:“把死蛇抽出来,再把土填进去。”
说完,便坐在地上专心致志研究起龙符来。
高阿狗依言走过去把另半截蛇身从白布里抽出来,摔到一边,然后胡乱把旁边的土又填了回去。填好土,高阿狗走到柳先生身边,只听柳先生在轻轻白语道:“符者,护用之门也,龙符闭目,又有何用?画龙还须点睛……”
柳先生抬头见高阿狗过来,便扬了扬手里的龙符,说:“我知道你师傅的死因了,那天他杀死蛇精后,拾到了这枚‘闭目龙符’,悄悄生吞下了肚,结果中毒而亡。”
高阿狗愣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柳先生说:“这东西是从你师傅肚子里掉出来的,不是他生吞了又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本来是蛇精之物,师弟杀了蛇精后,生吞了龙符,可龙符带着蛇精的气味却无法尽除,蛇精的子孙识得这气味,便嗅着气味钻人墓穴来了。”
高阿狗经柳先生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师傅的墓穴里怎么会钻人一条白蛇。
柳先生继续说:“相书记载,获得龙符之后,只要生吞下肚,死后,脚上头下一丝不挂地埋在龙气凝结之地,七天之后身子便可生出鳞爪化龙成仙。脑袋朝下是因为头部为五脏之首、百体之宗,以此葬法能快速吸取龙气,及早化龙成仙……”
柳先生又端详了一阵手中的龙符,说:“只是师弟太急功近利了,他忘了一样,这是枚‘闭目龙符’,若想化龙成仙,必须要等到龙符上的龙眼大睁之时呀!”
高阿狗问:“龙眼何时大睁?”
柳先生缓缓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吧!”
说着,柳先生把龙符放人怀里,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塞给高阿狗,说:“阿狗,带上这些碎银回家去吧!没了师傅,日后你就不要出来混江湖了,江湖上有些事是说不清的……”
说完,柳先生飘然下山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连同那枚“闭目龙符”也不知到底在哪里,龙眼是否睁开。
高阿狗眼巴巴地看着柳先生走了,返身跪下冲着师傅的墓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下山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到家以后,高阿狗用师傅和柳先生给的钱,买了两亩薄地,安生过起了日子。过了几年,又结婚生子,盖起了新房。劳作之余,高阿狗喜欢独自在山里转悠,然后坐下来,喝口山泉,啃块干馍,看远处蓝天白云,观近处泉水叮咚,他感到这样的日子很惬意,很快乐。他想,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是比神仙还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