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台州天台县,自古便是江南富蔗的鱼米之乡,南宋迁都临安后,高宗皇帝于建炎天子四年,改号为绍兴元年,于是以杭州为中心,这一带便愈加的民富安乐。
其时,江苏境内已有金国数十万大军,由金兀术统领逼进了镇江,而湖南也有杨太趁乱起兵。但这些似乎还暂时影响不到临安的风月与繁华,在这里,丝毫不见战乱当前与即将亡国灭族的绝境之危。
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之上,车轮滚滚,卷起的尘土便如一条黄龙般在马车后飞扬。这是一辆普通的双轮马车,车厢的门帘卷起,里面坐着一位中年文士,细眉长须,头束方巾,他面上略显焦急之色,不停的催促道:“快些,快些,再快些!”
那马车夫头戴竹笠,他一边甩动手中的马鞭,一边笑道:“李大人,你也不用太过心急,前方不远便就是天台县府了,官道之上人多拥挤,却也不易再快,大人您放心好了,想来此时夫人已经安然到家了。”
中年文士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担心夫人临盆待产,忍受不了这路途颠簸之苦,倘若因此有了闪失,那李茂春当真是愧对祖先了。”
车夫道:“李大人无需担心,夫人初一十五都会到那灵隐寺中上香祈祷,这一路上也定会有菩萨保佑的。不过依在下所见,李大人还是应该在临安多住些时日,等夫人生产了以后再返回天台县府才是稳妥。”
那李茂春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如今已经不是京营节度使了,此番被贬罢回乡,你也不用再称我大人。前唐后期,几方争雄也还罢了,可是此刻金国大军压境,若非有韩世忠将军率军阻击……唉!满朝上下都只顾贪图眼前的享乐,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是惧战求和,现如今连汴洲都已失守,金人之意,乃是夺我大宋江山啊!朝廷纵使每年再贡上十几万的银子,可岁贡越多,便越是让金人贪婪。”他面上露出愤慨之色,续道:“我与王安士王大人联名上奏,请求圣上为保我大宋江山,出兵一战,却不想竟与王大人一同被免职罢官,那临安我是一日也不愿再呆下去。”
这李茂春原籍浙江台州天台县,在朝官列京营节度使,他平素为人虽然乐善好施,但性子却很刚硬。朝中文武大臣眼见金兵已经攻到了镇江府,可都以己私为重,生怕迎兵出战会更加的激怒金兵,由此连临安这最后的享乐之地都不能保全,因此众臣力主求和,以为每年多供奉些银两,便能使金兀术退兵。
朝中虽然也不乏有远见之士,知道岁贡的银钱越多,便越是激发金国的贪婪。从北宋的汴梁到现在的临安,每年都还能贡上这数十万两银子,可见江南的繁华富足,与其接受南宋朝每年几十万两的银钱,那么为什么不将这天下一统在手呢?只可惜这般浅显的道理,文武百官竟然少有人知,靖康两帝的遭遇更加坚定了他们的求和之心,而当朝宰相李纲也因为主战被贬为平民,更不用说京营节度使李茂春与兵部司马王安士了。
被罢免之后,李茂春心灰意冷,一刻也不愿意呆在临安,他即刻命人返回天台县的祖籍老宅打扫布置,而后便让夫人家眷一众人等先行一步,自己交接了以后再随后赶到。
李夫人刚好怀胎十月。这李茂春自认言行之间无愧于天地,但他夫人却一直未有动静,夫妇两人诚心向佛,尤其是李夫人初一十五无论刮风下雨,必会到西湖飞来峰灵隐寺中祈祷,居然四十高龄,奇迹般的怀有身孕,然而就在她即将临盆生产之时,李茂春却遭贬官回乡。
那赶马之人也并非普通的马夫,他名叫做赵东方,难是李茂春身为京营节度使时的一名副将,李茂春被罢免之后,他也不愿再在朝中任职,心中感谢李茂春的知遇之恩,便甘愿跟随他返乡归退。他不时的挥动马鞭,口中说道:“大人,这天下的运势自有定数,离开朝廷那是非之地,大人正可以从此解甲归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茂春心情好转,笑道:“无官一身轻,非是我李家对圣上不忠,今日之境便可上表天心。这些年来我操心政事,却冷落了夫人,如今李家有后,我可好享那天伦之乐。”话虽如此说,但他眉宇之间,仍是难以舒展。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入天台县城之中。赵东方熟练的操纵着马车,在李茂春的指引下,左拐右转,来到一所宅院前停下。这座宅院便是李茂春的祖籍所在,虽然不大,但在这天台县中也算得上是豪门府第了。镇宅的石狮各执大门两侧,一个乞丐正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手伸在破旧的衣杉中,不知是在捉虱子,还是在搓灰。
马车尚未停稳,李茂春便已迫不及待的跳下,大声喊道:“李忠,老爷我也回来了,夫人生了没有?”府门打开,那家丁惊喜的叫道:“是老爷,您回来的正好,夫人马上便要生了,您赶紧去后院看看吧!”李茂春激动非常,健步如飞,哪里还有半点京营节度使的架子,口中大呼小叫,直奔后堂而去。
赵东方停好马车,稳稳的跳下,那家丁口中“啊”的一声,道:“赵大爷您也跟来了,真是太好了,您就等着喝少爷的酒吧!”
赵东方道:“这酒自然是要喝的……”他目光一扫,停在了门口那乞丐的身上,“李大人中年得子,本就该喜庆一番,李忠,大人一向行善好施,你等却不可毁了大人的名声。”
那李忠甚是机灵,一边唤人将马车赶进院中,一面对那乞丐道:“要饭的,今日我家夫人有喜,我看你在这坐了也有两天,你等着我叫人拿些饭菜给你。”
那乞丐仍然是懒洋洋的靠在那里,微闭双眼,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丝毫没有听见李忠的话。赵东方一直在旁边观看,此刻微微一笑,道:“李忠,看来你需代李大人单摆一桌酒席,才能请动人家了。”说罢留下一脸愕然的李忠与那不为所动的乞丐走进了宅内。
李茂春三步两步便跨过了几进院落,还没来到后堂,便听见“哇”的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他心下激荡,只觉得双腿发软,再也无力迈动,口中只是喃喃说道:“生了,生了,李家有后了。”
不多时,接生的弄婆满脸喜庆的走了出来,看见李茂春站在那里,一怔之后随即高声笑道:“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夫人为您生了个公子爷,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李茂春哈哈大笑,心头的一块巨石登时摔落,他一路急行为的便是此刻,叫道:“快,快,抱将出来,让我好生瞧瞧。”
屋中咳簌一声,李夫人微弱的声音道:“老爷您回来了。”
李茂春喜难自禁,道:“夫人你辛苦了,须得好好的修养。”伸手自弄婆的手中接过浑身包裹在毯子中的婴儿,只见这初生的婴儿肤色如玉,紧闭双眼,虽然不住口的“哇哇”大哭,但浑身上下竟然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来,这仿如檀香的味道使人闻之一阵心安,李茂春心中一阵恍惚,刹那间仿佛置身于佛堂之中,耳边梵唱不止。
那弄婆见李茂春忽然脸色迷离,急忙叫道:“李大人,李大人,有您高兴的时候呢。”
李茂春清醒过来,怀抱着那婴儿,越看越是喜爱,怎么也舍不得放下,婴儿啼哭的声音,落在李茂春的耳中,比那仙乐还要动听。但是很快的李茂春就觉得不对,不管他如何的哄抱,那婴儿只是大哭,而且声音响亮,小小的脸庞上布满了泪痕。李茂春心疼不己,将儿子交给弄婆抱还给夫人,可是不知为何,那孩子从此哭声不断,一直未曾停息。
初时李茂春并未在意,以为初生的婴儿都是如此,但半日过后李茂春便心忧起来,自己的儿子仿佛只会啼哭一般,哭累了睡,睡醒了哭,大有无休无止的意思。李茂春郁闷不己,对赵东方说道:“那弄婆一辈子都在接生,只说有夜哭郎,也从未遇见过这等光景。”赵东方也只能无奈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厅外李忠高声道:“老爷,国清寺住持性空大师来贺。”李茂春精神一振,国清寺便在天台山下,他偶有回乡之时,总会奉上香火,与性空大师甚有交情,知道这是位得道的高僧。夫人怀孕之前,便曾到国清寺中上香许愿。
那性空大师身批袈裟,白眉长须,满面的庄严宝相,但却又使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眉宇间更似有佛光流转。他不等李茂春出来相迎,已经走入大厅,笑道:“性空恭喜李大人喜得贵子。”
李茂春将性空迎入中堂,落座上茶,道:“怎敢亲劳大师来此,在下本已打算,等小儿满月后,便就去国清寺中拜会大师,还下这得子之愿。”
坐在后面的赵东方忽然眉头轻轻一皱,他抬眼看了看李茂春和性空大师,见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便悄悄的由偏门走了出去。刚一出门,赵东方凝目一扫,立刻脚下发力,身形一闪,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后院。还没站稳,就看见一条人影轻飘飘如烟似雾,但又快如闪电一般,正从房顶掠向李夫人的内室。
李夫人内室的窗门也跟着无声自开,那条人影正要闪身而进,突觉背后响起了破空之声,然后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大吃一惊,急收身形,腰腹用力一挺,硬生生的后撤回来,呼的一声便如风吹落叶似的,重又掠回了屋顶,然后便看到赵东方站在那里,负手而立。
那人正是李府门口的乞丐,他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你,日照东方,昔日名满江湖的东方一剑,什么时候竟给人做了奴才?”
赵东方轻笑一声,道:“我却也没想到,堂堂的飞云掌华翼飞,先是投奔秦烩门下,做起了那叛国的走狗,如今竟然沦落到乞丐,成了跳梁摸鸡的贼子。”
那乞丐飞云掌华翼飞的整张脸上,都抹满了污泥,也看不见他的面色变化,但一股浓烈的杀气自他身上散发而出,不见他如何作势,突然间便扑向了赵东方,双掌变幻如飞云,盘旋吞舞,直击赵东方的胸口。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赵东方眼见华翼飞纵身扑到,不慌不忙,他抬眼向上看了一下,肩膀一抖,一柄清如秋水的长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怀中,这柄剑剑尖朝上,既非攻势,也非守势,但就在华翼飞飞云掌即将击中他胸口时,赵东方身子突的一转,角度与时间拿捏的丝毫不差,阳光在这一刻投射剑身上,形成了一个焦点反射而出。
顿时一道白光中夹带着炽热的气息,从赵东方的那柄长剑中,直冲华翼飞。华翼飞的身形急退数丈,就在几乎要跌下屋顶的地方,才险险停住,他稳住身子,沉声道:“正阳决?”
“日照东方”既是东方一剑当年威镇江湖的称号,也是他的成名绝技,日照剑法的正阳决,曾让东方一剑在江湖上成为一时风头无两的英雄,但就在他盛名之时,却忽然不知所踪,便如一颗流星般,在夜空中留下道惊艳的光芒后消失不见,却没想到他竟然隐身在李茂春的府中,甘愿做起了护院的家将。
赵东方也想不通华翼飞的来意,飞云掌华翼飞在江南武林也是颇有名气,只不过天下大乱,武林中人纷纷转投他路,以谋求生存。这飞云掌华翼飞在江湖上传闻他投在了秦烩的手下,然而此刻他又化身为乞丐,突兀的出现了天台县李府当中。
赵东方沉吟了一下,道:“华翼飞,念在你我同为武林一脉,不管今日你此举为何,夫人大喜的日子,我也不难为于你,你且去吧。”
华翼飞却冷笑一声,缓缓的抬起了双掌,左手阴右手阳,在胸口环抱成圈,凛冽的气势直冲得赵东方的衣杉猎猎做响。赵东方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柄长剑,轻轻叹道:“这柄日照剑已有多年未曾出鞘了,只怕是已等得不及了吧!”他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嗡”的一声清鸣响起,赵东方仿佛面对着自己的兄弟一般,甚是情深的说道:“今日,我便让你尝尝那鲜血的滋味。”
华翼飞似是被他的傲慢所激怒,喝道:“东方一剑,你受死吧!”蓄势已久的双掌之中,力道纵横,狂风骤雨般的罩向了赵东方。
赵东方右手腕轻抖,一道电光似的剑芒迎向了华翼飞。日照剑正阳决,只见那道仿佛是融合了正午时分真阳之气的剑光,匹练般的刺向华翼飞。
华翼飞前冲的身形一顿,突然犹如被强力拉直了的弹簧,绷紧了又弹回去一样,猛的往后一翻身,倒射回去,然后忽然下坠。他这一番作势欲扑,却是早已算计好的,他的目标还是下方李夫人所居的内室。
赵东方微微一惊,前刺的剑势不停,身体也趁着这一剑飞起,直追华翼飞。两个人都是如箭一般的横飞,又忽然如落叶般下飘,但赵东方后发先至,已然拦在了华翼飞的面前,功力高低,立见高下。
华翼飞的目光却闪动了一下,赵东方立时想到此刻正在前厅招待性空大师的李茂春,华翼飞现身在后院,显然便是为了吸引住他,那么李茂春岂非危险至极?但他在李茂春军下多年,深知以李茂春的为人,怎么也不会惹下如此的仇敌,乃至他被罢官回乡,竟还有飞云掌华翼飞这样身份复杂的人来刺杀,中间颇多古怪之处。
就在赵东方这犹豫的刹那之间,华翼飞无声的冷笑了一下,扬手一件物事扔进了内室之中。赵东方心中一沉,仓促之中,只隐约看见那件东西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明,那光芒灵动活泼,仿佛自有生命一般,诡异万分。
赵东方大急,却不及阻拦,突然间觉得一道激流从身侧急冲而过,眼见那暗红色光芒即将贴进李夫人之际,便仿佛被钩子勾住一般,呼的一声又飞出了窗,速度之快,连正在低头哺育小公子的李夫人都没惊动,而小公子的哭声也掩盖住了一些声息。
见此情景,赵东方心中一松,来不及细想,日照剑正阳决全力发出,这一下他再不留情,正阳决的真气汹涌喷发,长剑尚未及体,正阳真气已经使得华翼飞口喷鲜血,摔落在数丈之外。赵东方无暇顾他,侧身闪到窗下,眼见李夫人并无不妥,这才放下心来,再一转身,却见华翼飞已然了无踪影。
赵东方翻身跃上屋顶,四下里观望,却并无异常,他双手抱拳,扬声道:“适才多蒙同道高手相助,还请前辈告知姓名,以便东方日后谢恩。”四周寂静无声,赵东方提气又说了一遍,还是无人应答,叹了口气,道:“前辈既然不愿现身相见,东方惟有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东方之处……”他话未说话,忽然耳中飘飘渺渺的传来一丝声音,道:“他们的目标并非是李茂春,而是李小公子,东方一剑,你小心守护了。”
赵东方心中惊疑不定,实是难以想象刚刚出生的小公子,怎么会成为飞云掌华翼飞刺杀的目标。他收起手中的日照剑,忽觉头顶有异,抬眼一望,却见乌云滚滚遮住了阳光,不知何时,漫天的阴云中,电闪雷鸣,倾盆的大雨,随时都将瓢泼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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