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时限制了夫君你的自由?请明示!”韦墨琴看着苏昙的眼睛问,“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心里不舒坦了?”
“可是你做得越好,我越下不定决心离开你,”苏昙无情地回视于她,“因此,你还是别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了。”
坚定的眼神,决绝的口吻,都说明了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不是他的违心话,也不是赌气说出来的话。
当这样的想法跃入脑中,韦墨琴一步步退后,无力地坐回藤圈椅中。
她失落地问:“我就那么让你难以忍受?难道这三年里,你都是勉强跟我在一起的?”
“不错,”苏昙一字一字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用那种禁术将你唤醒,真是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禁术?什么禁术?”韦墨琴问。
“当时是公子请来西魏、北齐的国师,再加上其他几位道法高深的出家人,合力施展的一个道教禁术,将公子与你的性命通过‘碎心锁’相连。”
这次回答的人却是紫荃儿,“连成之后,公子生,你生;公子受伤,你会感觉到痛意;公子死,你也同死。反之亦然。”
韦墨琴脸色一白,猛地抬手按上心口处,自语道:“那么,前些日子我突然感觉这里十分难受,难道……是因为……”当下她也不顾上气恼别的,快步上前,要去看看苏昙的胸膛上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开始时,苏昙侧身闪避而过,不肯让她查看。可韦墨琴坚持要扒开他的衣衫瞧一瞧,他只有让她看了。
果然,结实宽阔的小麦色胸膛上,缠着洁白的绷带,可以闻见上面透出的一缕清淡药香。
“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弄伤的?”韦墨琴面失血色,很难过地问,“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家?”
苏昙薄唇紧抿,一偏头,避开了她担心着急的眼神。
“对不住,公子是为救我而伤的。”又是紫荃儿代答道,“那日白天,北齐的杀手上岛来抓我,公子为了护我,伤在他们的剑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送他回未央居医治?”韦墨琴带着恼意,语带嗔怪地问,“沙滩风大,不利于伤口恢复,就算不能劝他回来,你至少也应该来报声信儿吧?”
“够了,不要说了。”苏昙制止。
一瞬间,沉寂的藤蔓在室内疯狂滋生。韦墨琴的耳中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沉重过一下。
良久她牵动唇角,勉强笑道:“夫君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也愿意听凭你的安排,只是你有伤在身,我不能坐视不管。无论你要离开海岛,还是要把我送走,都让我亲眼看到你伤势无碍之后再成行,可以吗?”
“我的伤势如何,与你无关,”苏昙道,“只要你能还我自由,我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可妾身不知,”韦墨琴蹙眉,“怎样做才能够还你自由?”
顿一顿,苏昙冷声道:“现在我的命与你锁在一起,你的身子孱弱,年寿不永,让我非常苦恼,担心哪天你一命呜呼,连我也要随你而去。”
韦墨琴认真听完,才说:“夫君的顾虑极有道理,只是那个碎心锁,听上去实在新奇,从前闻所未闻。那怎样才能解开束缚?”
苏昙道:“当时是从我这里缚住的,如今要从你这里解缚。”
“解缚的方法是什么?”
“要你恨我,发自内心地恨我入骨,碎心锁的力量就会淡去,最后消失。”
苏昙的话郑重其事,却仿佛一下点醒了韦墨琴。她松口气,用近乎肯定的语声问:“夫君这些日子不肯回家,又故意与紫姑娘举止亲密,就是要让我恨你,解除碎心锁的束缚?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能对我明言的?”
“没有。”苏昙断然否认,“琴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难道你毫无察觉,从很久之前,我就后悔跟你在一起了。如今见你不顾体弱,强行有孕,想到几个月后,你有可能死于难产,把我的性命一起搭上,我就不能再继续忍受你的胡做妄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韦墨琴晶灿闪闪的眼瞳不由黯然,“可是失去小荔,是我们心里永远的痛,我冒险怀上这个孩子,是不想让那个痛一直延续下去。夫君你只是因为这件事怪我吗?”
“不错。”
“难道你不喜欢小孩子?”
“当然喜欢。”苏昙的双手在身后交扣,骨节处早已握得发白,“可琴儿你未免太天真了,生不了孩子的人是你,凭什么我非要等你为我生子。万一你一意孤行,生出的又是一个两三岁就夭折的孩子,那不是白忙一场吗?”
“……”韦墨琴无言以对。
是啊,她自己没用,白白连累了孩子。小荔因她而夭折,如今她的一意孤行,很可能又生出了第二个小荔。
胸口激烈的两下起伏,韦墨琴轻轻道:“夫君想得极有道理,我看紫姑娘比我坚强多了,五六个月后,她一定可以生出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就让她在未央居待产吧,我把正房给她收拾出来。”
苏昙不同意:“不必了,未央居留给你,我要带她乘船返回中原。最后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告别,而是想让你狠狠恨我一场,解开碎心锁,还我自由。”
紫荃儿看着死抿着唇的韦墨琴,也低声劝道:“既然公子把话都说开了,姐姐就完成他的心愿吧,你们夫妻一场,好聚好散。”
听完,韦墨琴坐进藤圈椅,缓缓合眼,静坐片刻睁开眼。
她摇头道:“对不住,不是我不想解开禁术,而是对于夫君你,我真的恨不起来。以往种种,怎么算都是我欠你太多,就算如今你要收回你对我的好,让我打从心底地恨你,也是根本办不到的。”
紫荃儿神情有点急了,又劝说:“姐姐想一想,一旦公子离开,扔下你在这岛上自生自灭,何其残忍?他对你这样无情,你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恨意?你就念在往日里公子护你、疼你的份儿上,帮他这一次吧。”
韦墨琴回以歉然的笑:“抱歉,我真的很想帮忙,也真的恨不起来。”
想了想,她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你们暂且在未央居住下,我把两间正房都让出来。一则让他养伤,二则让你安胎待产,三则你们常常在我眼前如胶似漆,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恨起来了。如此一箭三雕,岂不妙哉。”
紫荃儿一听有理,就去看苏昙,征询他的意见。
苏昙依旧否决,他背转过身去,冷冷说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挽回,我的伤根本用不着你管,我也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哎呀!”紫荃儿忽地掩口惊叫一声。
“唔。”韦墨琴闷哼。
苏昙则突然感觉自己的肩上狠狠一痛,猛地回头,就见上一刻还端坐着的韦墨琴,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匕首,不吱不吭地扎进她自己的肩头,登时便已血流如注。
屋外的海风呼啸而过,房中的温度达到冰点。
苏昙扑上去,表情狰狞可怕,抬起双手去捂那个淌血的伤口,哆嗦着拔出上面的匕首。
他几乎快要气疯,嘶嘶地问:“韦墨琴!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怀着孩子,你这是要带着孩子一起死吗?!”
韦墨琴笑着,木然反问:“夫君不是嫌弃妾身体弱,生得孩子也孱弱吗?那就不要让他出来受苦了。”
“你不要孩子,那你连我也不要了?”苏昙搂紧了她,却不能止住她流血的伤口。
“怎么不要,”韦墨琴嘴角翘起,低低道,“真不想要你,这匕首就扎在心口窝上了。”血流得越来越多,苏昙反复点穴,也不能止住她染红半身的惊人出血量。
“琴儿,琴儿,你振作一点……”苏昙的泪终于滚了下来,“不可以,你不可以有事……”
韦墨琴吃力抬手,为他擦去面上的一道泪痕,柔声问:“夫君流泪是因为你的肩膀痛,痛出来的眼泪吗?还是说,你的泪是为我而流?”
苏昙收紧臂弯,将这个冤家女子紧紧扣在怀里,满心只余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斯残忍,始终不给他机会?
为什么他和她的缘分只有三年?
滚烫的热泪顺着脸庞流下,他终于哽声,松口了:“我的泪当然是为你而流,琴儿,难道你不知,你有多会折磨人?我半生的眼泪,这几年里都让你偷去了。”
紫荃儿皱眉,秀美的面孔满是不赞同之色。
不过此刻,韦墨琴已经厥过去,什么都听不到了。又或许她在梦里听到了苏昙反复念着她名字,因此她的唇边一抹笑意不散。
紫荃儿叹口气,劝道:“公子不可功亏一篑,否则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为了你们的将来考虑,有什么苦楚现在不能暂时忍受?”
“将来……”苏昙拥紧怀中人,木然重复,“琴儿还有将来吗?北齐国师说过,她的命只有四年,让我莫要贪恋她的美色,逆天而行。现在果然应验了,都是我害了她。”
“可是国师也说了,事情仍有转机,有第一个四年,或许就有第二个四年呢?公子不要灰心。”
站了太久的缘故,紫荃儿扶着微微凸起的腰身,坐在一侧的藤椅上。
情是假,戏是假,可紫荃儿的身孕是真。
韦墨琴也是孕妇,当然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肚子是真的。之前的三个月,她与苏昙日夜相处,那孩子必然也是苏昙的。
有一瞬间,韦墨琴的心是如此绝望,那把匕首才会扎得毫不犹豫。
她只是想试试,她的这道伤口,苏昙是否也能感同身受,那个碎心锁是苏昙离开她的借口,还是不得不离开她的真实理由。
她还想知道,当她血流不止的时候,苏昙的反应是一片麻木,还是会为之动容。
果然,就如她希望的一样,在苏昙的眼底,她读懂了她本来就不该怀疑的事――他在乎她,爱着她,从来都是,没有一天改变过。
想到她曾经那样怀疑他,埋怨他,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带着这个答案,她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丝埋怨,安然地睡去。
正堂里,苏昙捧着睡去人儿的冰冷脸蛋,努力想把她温热。紫荃儿就从旁宽慰,告诉他,事情还在掌控之中。
他们都忽略了一道水晶帘后,藏身暗处阴影之中的李慕梅。
此刻,李慕梅发出无声的冷笑,暗道,北齐人果然两面三刀,根本信不过。陛下找来北齐人帮忙,设法让毓王回归中土,何异于与虎谋皮!
不过现在好了,苏昙伤心过度,只余灰心丧气,往日锐气尽失,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李慕梅有信心可以施展手段,办成陛下托付之事。同一个屋檐下,其他两个女人都是孕妇,又怎么斗得过暗处推波助澜的第三双玉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