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当午,毓王府里,侍卫首领季玄很是烦恼。
他的拍档季青,那个死小子不明不白的让枭卫带走了。
几度交涉,季玄都不能从李周渔手底下捞人出来。这本已是一桩麻烦事,偏王爷也不打算让人省心。
自从半月前的那天夜里,在渔樵山下,王爷让他的小舅子韦叶痕哄走,去闯什么豫章王府闹鬼陵墓,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怪在哪里,季玄也说不清,可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王爷不让人跟着,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办他想办的事。季玄旁敲侧击地打听,王爷却总是讳莫如深,只拿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看你,把人看得怕怕的。
季玄心里有点受伤,难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失去了王爷的信任?
季玄还派人去北麓客栈打听过,闯陵那一晚后,他们的阁主只在翌日清晨回去过一次,然后就遁匿了行藏。没交代去了哪儿,也没带一个手下。据天一阁京城的分坛坛主讲,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杀手头子失踪了,毓王府里的王爷性情突变……
这时,季玄不由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听闻韦叶痕精于易容,难道,这个醒来就在说胡话的王爷,是在装失忆?难道,王爷被韦叶痕囚禁、替换了?!
如果是韦叶痕的话,是有本领办到这种事的!王爷自己就曾亲口说过,韦叶痕的武艺在他之上,且深不见底。
于是,季玄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拎出只有他与王爷两人才知道的旧事,时不时就提一件。
譬如,季玄会突然说,“王爷的气力又大了不少,三百六十斤的画戟只消三根手指就可平举,哈哈!记得惠州驻军那年,您才十六岁,双手持此兵器还感觉吃力呢,哈哈!”
他故意说错了一些地方――王爷从没去惠州驻军过,他只去过惠州西部的秦山操练兵马半年;拿不动兵器,那是十四岁的事,而不是十六。
季玄希望王爷能出言纠正,来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大错特错。于是满怀期望的,眼巴巴地瞅着王爷。
然而,宇文昙毫不热络,也不关心季玄心里在想什么。一个白眼甩过去,凉凉道,“一直回忆从前种种,是那些上年纪的人才会做的事,季玄你老了。”
季玄脸一红,不过,心中怀疑并未打消。
问的次数多了,宇文昙就派下来一桩棘手的差事,仿佛故意让他无暇多想别的。
季玄只得领了差事,被遣去小公主傅晚的身边,替她寻找一个据她说已经“离奇失踪半年”的人。
一开始,傅晚公主还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只给出一些模糊的线索,让季玄在城里东奔西走了几天,一无所获。
每每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忸怩样子,季玄就要抓狂,恨不能冲进竹林中长刀乱舞一番。偏还不能表露出来,毕竟对方是公主之尊,金枝玉叶。
为了尽快解决此事,回到王爷身边,季玄强装出温和慈爱的模样,耐着性子,打听女儿家的心事,最后终于从傅晚口里套出了实话。
“贺见晓……原来公主要找的人是他?!”季玄眼角抽动。
傅晚露出点害羞的神气,低头摆弄衣角。
季玄扶额道:“这个人绝对没失踪半年,前不久我还见过他。”
“真的!在哪里!”傅晚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法门寺失火,正是他救了王爷。”
“那为什么本公主登门拜访,家仆却告诉我他们公子离京已久,归期遥遥?”
“可能他有什么原因,选择避而不见吧。”季玄推测。
傅晚发出低咒。
季玄行一个大礼,倏地弹起来告辞,“那么,小人就不扰公主了,王爷处还有要事差遣。”
“不行!”傅晚拖住他的衣袖,“不把人给找出来,你休想开溜!”
季玄叹气从命。
第五日,他手下的人来回禀说,依稀在董府看到贺见晓,虽然面上粘着长须,但应该是他本人没错了。
再一打听,董家老夫人病了,季玄想他或许是过去出诊,于是也带了礼物,以毓王的名义叩门拜访。
在会客花厅略坐了片刻,下人将季玄引进去。
向下人打听过,董老夫人是突来的急病,腮上肿了一个大包,不红不肿,不痛不痒,食欲却渐渐变差,整天粒米不沾也不感觉饿。董府请遍了整座太医院,无人能对症下药。
还好后来四小姐董阡陌请来一位有本事的郎中,带来一丸好药,老夫人服下去就喊饿,竟像没事的人一般。
刚打听完,就见着了董阡陌。
这名少女立于珠帘之外,乌鬓如云,秀眸流波,偏头望见季玄,笑盈盈地招呼着,“今个儿真热闹,季统领也来看望老祖宗,可算是稀客了。”
帘子里面的老夫人咳嗽一声,寒暄了几句。
董阡陌劝道:“老祖宗要多养精神,不如躺着叙话吧,总归季统领也不是外人。”
服侍老夫人躺下,董阡陌才回头问:“季统领是代表兄来看望老祖宗的?”
季玄微微一笑,道:“寻常也不敢打扰老夫人休息,只是家中奶娘也有此类病痛,听说四小姐请来一位高明的大夫,不知能否引见一番。”
“这……”董阡陌为难道,“那位郎中昨天就走了,而且据他讲只那么一丸宝药,再要也没有了。”
季玄挑眉,“这个无妨,烦四小姐将他的下处告知季某,请过去瞧了,尽一尽人事也好。”
老夫人认得季玄的乳母,听后十分不忍,“正是这个道理,不管有药没药,有郎中先生在总有法子。”
董阡陌低头道,“老祖宗既这么说,那我就将郎中的住所写给季统领。”
季玄拿到之后,谢过告辞。
出来打开那张纸一看,不知该气还是该骂。只因董阡陌写的那个所在,分明就是侍卫府的后院,枭卫的大本营。
想到临别前,少女眼中三分狡黠的笑意,那一句,“要救命就得快,晚了可就说不准了。”
真是明目张胆。
这董四小姐,难道是枭卫发展的外围势力吗?她的言外之意,是在说季青吗?季青落于枭卫之手,晚了就没救了?
季玄暗暗咬牙,关乎季青的性命,明知此行十分凶险,也只有硬着头皮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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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季玄率八名死士突破守卫防线,无声潜入侍卫府后院的地牢。今夜当值的是时炯,看他脸膛红通通的,似乎喝得半醉的样子。
暗处的季玄心道运气不错,逢上这个草包玩忽职守,胜算又加了三分。
正要下令死士突围,远处的草丛被风一吹,吹到季玄这里,风中夹杂着生铁的味道。
天性中的警觉让季玄心头一凛,意识到这根本是个陷阱,正要下令撤退,对面的地牢中传出一声惨烈的男子惨叫。
身后的一名死士耐不住,一下冲出去。时炯狂笑着拔出双刀,率领属下合围,生擒了那人。
季玄没有退路,只得沉声下令,“杀进地牢,救人!”
当下双方动起手来,季玄带来的都是军中精锐,又悍不畏死,很快杀出一条血路,砸开了地牢大门。季玄冲进去,在最后一间里找到了挂在墙上的季青。
尽管银面具遮去半张面孔,但不可错认,那就是季青。
囚衣上的斑斑血迹,还有那不自然弯曲的手足,一看便知经过了几场大刑。
季玄惊怒交加,咔咔,将锁链斩断,把季青放下来。
“怎么样,能自己走吗?”季玄扶着他问。
“可以。”
季玄把称手的兵器递给他,“我开路,你垫后。”
于是两人联手杀出去,配合十分默契,时炯完全不是敌手,也没有其他枭卫赶来救场。而自始至终藏在远处草丛中的伏兵并未露面,季玄他们很顺利地杀出去。
季玄将季青送入王府地道中,检查他的伤势,竟然是将四肢关节一寸一寸分筋错骨!
这还不算,看他麦色肌肤上新旧不同的淤痕,还上过白药,大约是分筋错骨之后,隔一日装回去,上药包扎,不等伤愈又再一次分筋错骨,如此反复。
“岂有此理,他们竟敢如此!”季玄眸中闪过一道血红,这是动了真怒的表现。
之前季青还能正常挥刀砍人,还以为不过一些皮肉伤,没想到他全身的关节都曾经被大力扯开,撕裂过,没有一处不是如此!
这种痛楚比断手断脚更痛上百倍,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难为季青怎么熬过去的。
请来最有经验的军医,上了最好的伤药。
药性越烈,伤处受到的刺激越大,换作任何人难免都会痛得发狂,而季青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连呼吸也未乱分毫。
季玄自问也做不到,见他这样受苦,倍加心痛。
据军医私下告知,由于筋骨连接的要害之处反复受创,待季青将军伤愈之后,武功能否恢复如初不敢保证。
季玄紧紧握住拳头,才能忍住不发作。
送走了军医,季玄回到地道里,望着季青沉静如冰石的侧颜,那一瞬间,空气冷得可怕。
“你,全都听见了?”季玄不确定地问。
“猜到了。”季青平静道。
“军医胡说的,你且安心静养,什么都不需要想。”季玄眼神闪动,试图讲出宽慰人心的言辞,可是却头一次发现,自己是这世上最拙于言辞的人。
一片沉默过后,季青主动开口问:“那晚夜宴的事……李周渔没有难为董家人吧?”
季玄听他这样问,当下迁怒于董阡陌。
红颜祸水,季青伤成这样,还不是她害的?季青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可有半分愧疚!
季玄发出无声的冷笑,一脚踢开石门,挎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