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是她,”董阡陌笑了,“我跟她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不像她那么好骗。选择相信男人的话,还不如自己拿刀抹脖子快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昙皱眉。
董阡陌道:“宇文昙,你那一掌打在哪里了?没瞧见伤口,我觉得有点假呢。犹记得琼奉元年,鹰石川一役中,你也耍过差不多的把戏。”
闻言,宇文昙神思大受震动,那件事,知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而韦墨琴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相信你,”宇文昙依旧否认,并猜出来一种可能性,“本王知道了――你一定是北齐的细作,将本王王妃的生平调查的一清二楚,然后易容潜伏在董府,伺机对付本王!”
“是么,你这样想也很好,”董阡陌凉凉道,“其实不只是你,连我也想把那些年做过你的王妃的事一笔抹去,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为什么?”宇文昙又被刺激到了,整个人伏在水晶石壁上,急切地往这边看过来,可是除了石壁上一个黑洞洞的小孔,董阡陌吝于留给他任何印象。
“不行!不许你一笔勾销,”宇文昙只觉怒意横生,“你怎能这般狠心,难道你连小荔也不要了?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狠心的娘!”
董阡陌语带惬意,听上去完完全全的事不关己,“王爷早就说了,小荔是姐姐的亲生儿子,由姐姐抚养长大。我见他还不到三面,连他什么样子都忆不起来,真的很难培养出慈母之心。”
宇文昙心头一阵绞动,翻江倒海的难受。听完这话,他连忙保证道:“只要你肯回来我身边,小荔还给你,你要什么都给你!”
“嗯……”董阡陌慢吞吞的懒音,“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我根本不想要呢,还是王爷自己留着,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儿过吧。我大好年华,找个不黑心的好人家嫁了,生多少娃全凭我高兴,我才不要一个以宇文冠姓的孩子呢。”
“你敢!”宇文昙当真了,顿时被气炸,手脚并用地击打水晶石壁,“你敢改嫁别的男人,本王先杀了他,再杀你!”
“所以说啊,”董阡陌动了动玄晶石机关,发现已经可以摇动了,进一步鼓励宇文昙发疯,“在另觅夫婿之前,一定要把前夫给除去,小女子才能安枕无忧。本来我也没打算这么早对你下手,可谁让你发现我的秘密了呢。”
“你,你真的是本王的王妃……”至此,宇文昙已有六七分相信。可是伊人绝情至此,让他失魂落魄。
“前王妃。”董阡陌纠正。
“好,本王相信你了,”宇文昙提出要求,“你把脸露出来,让本王看看你。”
“不行。”董阡陌拒绝。
“听话。”宇文昙有着上位者的优越感,习惯了发号施令和赏赐施恩,“别赌气了,放我出去,让我好好看一看你。从今往后我都好好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可我现在想要的,是你的命,你舍得送给我吗?”董阡陌问。
“别说违心的话了,”宇文昙把这当成是女儿家的小性子,难得地柔声道,“你若不是心里仍有我和小荔,怎会坦露身份?我知道你深深怪我,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让本王用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补偿给你。”
来日或许还长,可董阡陌不想要宇文昙来补偿了,因为他眼中的最好和她心中所念有着天壤之别。
打从认识宇文昙至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类似道歉的话,实在很难得,他做过太多对不起她的事,却从未萌生过一丝歉意。
往好了说,他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亏欠多少,都是一家人关上门,不说两家话。
往坏了说,他根本就不把她当人,觉得她没有感情,也没有心,只要怀抱着对他的仰慕过日子就足矣。
可惜得很,这唯一一次的道歉,让董阡陌听不出半分诚意来。哪怕是身陷死地,宇文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姿态居高临下。
“呵,”董阡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就当我是口不对心,跟王爷赌气好了,您这般心胸广阔的人物,莫同我一般见识,让我出一回气吧。”
兹――兹――
头顶的声音刺耳,宇文昙皱眉仰头,看到整块的千斤玄晶又落下来了,只是密室四壁都有成片的霜花,让玄晶石不能很快落下来。
顿了顿,宇文昙问:“这样你就出气了?就肯回来了?”
董阡陌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很容易吧,我只是想摇动手柄,砸上你一两下,然后我就消气了,去王府给你们为奴为婢――很划算吧?”
“好,”宇文昙答应了,“记着你说过的话,不许食言!”
“怎么会呢。”董阡陌面颊苍白如纸,只有一双眼瞳神采焕然,亮得不可思议。
她那一双素白的手放在石壁的银制烛台上,由上而下,缓缓推动。一直推到底,而心中竟没有一分不舍,没有哪怕一星半点儿的留恋。
于是她长舒一口气,微微笑了。心上的自由,比身获自由,更易容貌成为另一个人,让她更觉快意。
兹啦――
玄晶石落下,宇文昙果然没躲闪,也没用手去举,任由千斤的负累直接撞在头顶上。
之前董阡陌质疑他“作假”的那一掌,也并没有假的成分,是实实在在的一记重掌打在他自己的左肩肩头。
再加上之前被玄晶石击中背脊,致令双臂脱臼,他自己接回去了,此刻还不十分好用,所以这一下千斤重击下他没有相抗之力。
当头一击,让他闷哼一声,直直向前倒去。
董阡陌慢慢推动烛台,让玄晶石升上去一半,然后再次下拉,第二回重击了伏在地上的人。
宇文昙再经砸,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董阡陌估计再来一下重击,就是最后的送别了。
这时,宇文昙咳出一口鲜血,看向石壁小孔,问:“这样够让你消气么?你,一定已经原谅我了,对么?”
“王爷吐血一升,我当然消气了。”董阡陌道,“让你这般牺牲,我都过意不去了。”
“那你肯重回我身边了吗?”宇文昙充满希望,“走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现在还不行。”
“……还不行?”宇文昙问,“难道你还不能消气?”
董阡陌出着神道:“你我之间的问题,哪有生一场气这么简单!方才那两下,是作为你夺走我第二个孩子的回敬。而我最不能原谅你的地方,是在我临死前,都没弄明白你为何要设计杀死我。”
宇文昙心虚地说:“我,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董阡陌嘲笑:“不得已?宇文昙,你的人生都被这三个字绑架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可你为什么还要绑缚住我的人生和我的孩子?”
宇文昙辩解道:“我没有绑你,我只是不想放开你。”
董阡陌冷冷问:“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很大的区别,不想放开你,是因为我离不开你,因为我一直都爱你!――这样的话,此时此刻,宇文昙仍只能在心里说出来。
多少次机会,他都可以将倾注满心的爱意说出口,可他都留着没说,直到心爱之人死的那天,他仍把爱留给回味。
现在时移势易,心爱之人带着恨意回来,一心只念着报复,纵然他开口吐露真心,她也不会在这种情形下相信,只会把这当成他想逃出生天的诡计,她只会报以嘲笑。
好,宇文昙暗下决心,先让她出了一口怨气,然后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把她再次纳入掌握,锁她入怀!
可是周身多处断骨,真气也无法凝聚,玄晶石再来上两次,他也没有把握能应付了。
如果她真的想要他的命,他只想最后再看一看她温柔若水的眼眸。
“你走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宇文昙近乎是在哀求了。
“不好。”董阡陌不由分说地拒绝。
“为何绝情至此?”宇文昙怔怔地问。
“只是一报还一报而已,”董阡陌道,“我临死之前,反复求见你一面,想弄清楚你置我于死地的原因,最后你也没有来。一门之隔,我知道你就站在门外,却像个贼偷一样不肯露面。”
“其实我……”宇文昙辩无可辩。
“这样一对比,我对你简直太好了,”董阡陌噙笑,“至少我让你知道为何而死,你不记得了么,宇文昙,我曾说过的――你欠我的太多了,这辈子都休想还清,下辈子我要用你的鲜血为我的孩子祭奠。”
“你……”宇文昙震惊。这话就是韦墨琴的原话,不会有假了,再不会有假了!
“今天,我终于办到了。”董阡陌嘲弄地笑,“你一定没想到吧,作为弈棋之人,最后你竟会死在了一颗棋子手上。”
“不,你并不是棋子,”宇文昙匆匆地说道,“我从未把你当成棋子,一旦赢得博弈,摘取桂冠,我最想与之分享的人就是你!”语声急促,仿佛怕下一刻他就会断了气,再也没机会说这些话。
“省下这些口舌工夫,留给你的韦棋画吧。”
一壁之隔,佳人早已绝情弃爱,用一种阴冷的语调告别道,“永别了,毓王殿下。”
“慢!”宇文昙断喝。
“你还有什么遗言?”董阡陌冷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