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兰哭得几乎就要晕过去,可是还没等她晕厥,牙床上传来的那种血肉撕裂的痛意,就让她重归清醒,于是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董阡陌轻轻放下茶盘,大睁着一双无辜的清澈眼眸,问太后:“这是怎么了?您老人家一大早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太后气哼哼地说道:“哀家最恨别人对我撒谎,对于这些心里不老实,胆敢欺瞒哀家的底下人,断断不能纵放。”
董阡陌善解人意地劝道:“底下人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可您是万金之躯,一旦被气坏可怎么了得。”
太后仍不消气,端起董阡陌奉上的茶盏,喝了两口北苑贡茶才好些了。
董阡陌疑惑地眨一下眼睛,悄悄问乔女官:“乔姑姑,那宫女怎么惹得太后发这么大火?”
乔女官道:“宫里的事,三言两语难以道清,四小姐年纪小不懂这个,就别知道了。”
“哦。”董阡陌撅撅嘴巴,惭愧地垂下头。
“乔娘,你讲给她听听!”太后手执瓷盏杯盖,拨动着水面上的浮茶,很快沉下去几片。
“是。”乔姑姑恭谨应下,并将董阡陌带到了一边,如此这般地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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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昨夜后花厅中太后与众人不欢而散,董阡陌、单语棠二人都在念祥宫中留宿,各歇在偏殿之侧的左右耳房里。
单语棠有丫鬟香云伺候,董阡陌却没带半个服侍的丫鬟,于是就跟乔女官提,鸟廊有一名容长脸蛋、头梳双鬟的宫女,待人十分亲切,能不能把她叫过来,照应一晚上。
于是,乔女官就将宝兰放到了董阡陌房里,伺候沐浴梳头。
快上床歇息的时分,乔女官的房门被叩响了,是厨房的管事张阿婆。
乔女官问何事,张阿婆道:“太后赐给董四小姐的那碗蛋羹,晚膳时四小姐不曾来食,后来贵妃娘娘带来二公主,分走了半碗,还留下半碗,过夜可就要放馊了!”
乔女官道:“这有何难,你热一下,端给四小姐当夜宵就是了。”
张阿婆道:“已经端去问了,四小姐说有大夫曾切切叮嘱她,过申不食,否则第二日一准要卧病的。”
乔女官皱眉,道:“太后赏赐之物,一滴都不能浪费了,就算她吃不下也要硬吃了!”
张阿婆道:“是啊,我也这样跟她讲,然后她就说,既然不可浪费,不如就将蛋羹送给乔姑姑你吃吧。”张阿婆亮出一只描花漆盒。
“送给我?”乔女官诧异了。
“四小姐说,听闻神鸟蛋是大补之物,乔姑姑你整日劳心劳力的,这碗蛋羹合该孝敬给你。”
张阿婆说话嘴这么甜,是因为董阡陌吩咐她来送蛋羹的时候,抬手就赏给她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张阿婆又吃惊,又开心,没想到这董四小姐比宫里的主子出手还阔绰。
“这……”乔女官有点不好意思了,“如此贵重的菜馔,我吃不太合适吧?要不你再退还给四小姐,还是让她吃了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张阿婆劝,“太后把丝络蛋看得跟小孩儿一般,肯定是不会吃的,四小姐夜间又不能进食,这宫里除了姑姑你,还有谁配吃?”
“可是……”乔女官还有点顾虑,怕传出去名声有损。
“没什么好可是的,姑姑就趁热吃了吧!四小姐说了,姑姑吃了,跟她吃是一样的,不用跟旁人提起。”
张阿婆从漆盒中取出盖盅,放在桌上,退出房去。
乔女官犹豫一下,拿起调羹,用了这一盅淋着香油和葱花的嫩滑蛋羹,入口只觉不尽鲜美,齿颊留香。
吃完之后,小腹火烫火烫的,心口窝也有点烧得慌,大约,这就是神鸟蛋的神奇功效吧?
乔女官睡不着觉了,去院中散步,走到偏厅外面,见董阡陌歇宿的左耳房还亮着灯火,于是就想进去道谢一声。
刚走上前,未及叩门的时候,乔女官就听见门里有人在哭,还传来嘀嘀咕咕的谈话声。
乔女官心起点点疑窦,于是就屏息靠在门上,侧耳听房里的动静。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低声斥责:“你这贱婢,娘娘什么时候短你的银子和吃用了,让你这样不开眼,背着娘娘做下这样的事?”
另一个声音哭道:“尹姑姑饶命,婢子不是成心的,婢子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毓王妃,也是看在毓王妃与咱们娘娘交好的份儿上呀!”
“呸!”第一个声音唾道,“你见钱眼开,还有理了?”
“娘娘面前,姑姑帮我求求情吧,”第二个声音告饶道,“婢子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毓王妃许给婢子再大的好处,婢子也不敢帮她做事了!”
门外,乔女官眉头紧紧皱着,心头扑通扑通地乱跳。
第二个声音,是派来伺候董四小姐的宝兰。而第一个声音,怎么越听越像是……刘贵妃那里的尹女官?
而且她们话中提到,毓王妃给了宝兰什么好处,让宝兰做了什么事?
乔女官用沾湿的手指在窗纸上点了个小洞,往房里看去,果然见尹女官坐在桌边,宝兰则跪在对方脚下。只是目之所及,房里并不见董阡陌的踪影。
尹女官冷声问:“毓王妃给了你多少银子,你都帮她做了什么事?除了你,田玥和小茗也参与了吗?”
宝兰从实回道:“前天傍晚,毓王府的织彤进宫,给太后送来一篮子鲜荔枝。然后织彤就来到婢子房中,塞给婢子一个匣子,婢子打开一看,里全是珍珠和银锭子,当时就吓了一跳。”
尹女官冷笑:“是高兴的心头一跳吧?”
宝兰哭道:“婢子该死,姑姑饶命!”
“你继续说!”
“是,”宝兰说道,“织彤给了婢子一个纸包,打开是蚕豆大小的一块香膏,说那东西叫什么‘十幽海棠’。等董家千金进了宫,就让婢子把她们引到鸟廊之侧,再用酒化开香膏,擦在孵丝络蛋的燕子身上。”
“只是这样?”尹女官问。
“还有,就是把鸟廊上的人全都撵走,不叫别人看见,”宝兰道,“婢子给田玥和小茗一串钱,让她们跟张阿婆买了一些蜜饯和果酒,把所有喂鸟的宫人都叫去吃酒。后来香膏引来马蜂,打翻了鸟巢,余下的事,婢子就都不知道了!”
尹女官听完,怒不可遏地挥手一个巴掌,将跪着的宝兰打倒,又上去踢了两脚。
宝兰抱紧了头,连连告饶。
尹女官斥道:“你这个背主的小贱人,明知道娘娘一直想拿到神鸟蛋,喂给二公主吃,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报给娘娘?”
“奴婢……我……”
“你是怕向娘娘回禀之后,你那一匣子宝贝就保不住了,对吧?”尹女官道破她的心思,又张口骂道,“蠢蠢蠢,真是个蠢东西!”
“姑姑饶了奴婢吧!”宝兰的贪心无所遁形,只有求饶。
尹女官冷冷告诉她:“若是你提前报给咱们娘娘,用假蛋把那些真蛋换走,那你就在娘娘跟前立了头等大功,到时何止一小匣子财物,就是让娘娘收你当干女儿,把你嫁给枭卫营的李统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我……”宝兰后悔不迭,捂着脸哭起来。
“别哭了!”尹女官打断她,“现在娘娘有一件重要差事要交给你做,待你做好了这件事,娘娘就把你要回凝香宫,寻个合适的机会把你嫁给李统领。”
宝兰连忙道:“姑姑只管吩咐,奴婢什么都肯做!”于是,尹女官压低声音,一番耳提面命。
这番谈话的声音太小,门外的乔女官什么都没听见,心里正着急着,却听宝兰一声惊呼:“什么?要把那些鸟儿都放跑?”
“嘘,你小点声音!”
“不放鸟,直接去回禀太后,不行吗?”宝兰生怯,“或许太后一听说鸟儿没了,一怒之下就杀了奴婢,那岂不是不能完成娘娘交付的事?”
尹女官道:“太后她老人家多疑,平白无故的你去告密,她能一字不漏地相信你吗?只有你装成迫不得已的情形下,吐露实情,太后才会毫不迟疑地当真,盛怒之下斩了董阡陌!”
宝兰缩缩脖子,心道,那董家姐妹不知怎么犯了众怒了,毓王妃要杀二小姐,贵妃娘娘则要杀四小姐。
临去之前,尹女官给宝兰壮胆,说:“你放心大胆的去做,大不了挨几板子,娘娘已经跟内侍省的人打好招呼了,会宽松行刑。李府夫人多年无子,近日里正在为李周渔李大人选妾,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不就是能做他的女人吗?只要做成此事,娘娘就成全你的心愿!”
房门打开,尹女官走出来,乔女官忙不迭地找地方躲避,不慎扭到了脚,勉强避过。
尹女官离去后,乔女官坐在花园里揉脚,心中为刚听闻的那几件机密而惊骇,毓王妃买通了宝兰,打翻了太后的宝贝鸟巢,是要陷害董家小姐。而宝兰、田玥和小茗,这三名宫娥,都是刘贵妃放在念祥宫里的眼线!
尹女官这一趟夜访,又是一肚子的诡计,要让宝兰把太后的爱鸟放跑,再在太后面前抹黑董阡陌,让太后杀了她!
“哟,乔姑姑,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呢?”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端着水盆,经过花园,跟乔女官打招呼。
乔女官看着她眼生,根本不是念祥宫里的人,一下子想到她是谁,于是问:“你们二小姐和四小姐,都已经睡下了吗?”
“是啊,”董萱莹的丫鬟香云答道,“四小姐说乍一换了床,睡着不踏实,于是就去右耳房,找我们二小姐一同睡了。奴婢只好再多打来一盆洗脸水。”
乔女官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问:“今日花厅里说话,我看王妃和你们小姐有点不睦,这是什么缘故?”
“这……”香云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过好奇,随便问问,”乔女官道,“你直言跟我透漏两句。”
“大约,是因为毓王殿下吧……”香云迟疑地说。
“毓王?”
乔女官一下明白过来,原来,毓王妃韦棋画这是看毓王的表妹董萱莹不顺眼,要借太后之手除之。事后毓王要怪,也只能怪太后心狠了!
只是,刘贵妃设计要杀董阡陌,又是什么缘故呢?
乔女官叩见太后,将自己今夜里的见闻,一五一十地讲给太后,并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还不是因为她吹的洞箫,合了哀家心意!”太后不假思索地怒斥道,“从前墨琴每次进了宫,刘莫兮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都看她不顺眼,还不是因为哀家打从心里喜欢听她的琴,刘莫兮觉得分了她的宠!哀家喜欢的人,那帮子黑心鬼都容不下!”
乔女官道:“太后息怒,奴婢也是隔着门听的,有些地方并不大真切,有听错的地方也不一定。”
这时,门外轻叩。是太监小马子,他用迷药迷翻了宝兰,从她的房中找到一匣子珍珠银锭,拿来呈给太后。
太后拿出一颗珍珠,揭开香炉盖子丢进去,发出一声爆响。
“太后?”乔女官忐忑。
“哼哼哼~~”太后发出一串阴冷的笑,“哀家才多长时间不杀人,那些人就把哀家当成老迈昏庸的无用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