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姨娘走到董仙佩身边,柔声劝道:“四小姐,你是个好姑娘,还记得姨娘前天跟你提过的事儿吗……”
董仙佩僵硬地点了点头。
汤姨娘用极低的声音,催眠般的说:“你是老爷的好女儿,老夫人的好孙女,姨娘看着你长大,知道将来你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如今能吃得苦,日后才有享不尽的后福。”
董仙佩带着哭腔说:“姨娘我怕……”
汤姨娘握着董仙佩的手,一边拉她起来,一边在耳边告诉她:“那些人不敢拿你怎么样,他们不过装装样子,那边的‘三小姐’那般激他们的火,他们也没动她一个指头,可见是虚张声势。你只要学她那样子,把胆子放开,没人敢对你不敬。你要记住,你是太师的女儿。”
“我,我舍不得离开姨娘……”
“好孩子,姨娘只能送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挺直了腰板往前走,”汤姨娘鼓励女儿,“姨娘会在佛祖面前求你一帆风顺。”
“那你们早点来接我……”董仙佩颤抖着要求。
“好。”汤姨娘骗她。
王府那些人那般抢法儿,从董府抢得了人,除非他们世子平安苏醒,并且不计前嫌地原谅董府,董府才能和和顺顺地接回董仙佩,否则的话,很难说了……
富贵险中求,汤姨娘愿让女儿冒这个险,不是她这个当娘的狠心,而是她见王府那些人从始至终也没拿董阡陌怎么样,不过也就吓唬了两下,质问了两声,相信仙佩也应付得来。况且他们说已遍寻了名医,想必很快就能治好世子的怪病。
果然,当汤姨娘把董仙佩交到那些人面前,他们一没打骂,二没捆绑,只是从府外叫来了一顶六帷金玲软轿,请董仙佩上轿。
董太师派人紧随软轿出府,远远缀后面跟着,亲眼见着轿子被抬进了御赐牌匾题着“敕造豫章亲王府”的朱漆高门。董太师的人在王府外转了几圈,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只好先回府回了太师再做打算。
而书房外,这一次李周渔真的告辞了。
董太师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而对宋氏说:“从筠你去安排一下,找几张生面孔去豫章王府周围探探口实,王府地广人多,纵然进不去府门,前街后街一定都是他们家生奴才的住所。”
宋氏应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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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还剩下老夫人、董阡陌和汤姨娘。
董太师叹道:“李大人这一趟进宫,不知圣上是否会下旨申斥董家。”
老夫人也道:“仙佩就那么跟他们走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要她一个女娃去王府做什么?弄她去了,世子该不醒的还是不醒。”
董阡陌轻轻劝他们:“祖母、父亲宽心,依我看事情也未必那么糟糕。”
“哦?”董太师凤目聚光,落在董阡陌面上,“你这丫头说的轻巧,你可知道枭卫是做什么的,那位李大人的一句话又能办到什么事?”
董阡陌道:“女儿不懂那么多,只是听说以前有一位太傅得罪了枭卫的人,后来他家就被查抄了,落了个家破人亡。”
董太师皱眉:“你既知道,还不明白此事有多严重?不管是王府,还是枭卫,董府一个都得罪不起。”
董阡陌微微一笑,道:“正因女儿知道枭卫的话能影响圣天子决断,这才劝父亲不必太忧心,女儿猜测这一次,圣上不但不会下旨申斥,可能还会下旨安慰。讲句不好听的,就算世子有个三长两短,天子的怒气也不会波及到咱们。”
“你凭什么这般猜测?”董太师问。
董阡陌帮他分析,“父亲您想啊,他们王府黑唬着脸闹到咱们家,固然有他们的理由,可他们说此事与咱们家有关,唯一的依据就是世子昏迷前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这个女人找来,否则我就会一睡不醒了――他可是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没讲出来,或许他指的根本就不是咱家的人,而是其他的什么女人。”
董太师慢慢点头,“不错,不错,这话拿到圣上面前说,咱们也占着理。”
董阡陌樱唇弯弯,“咱们占理的何止这一点,从头到尾咱们都占理,李大人可是亲眼见证了王府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当朝太师的书房给砸了,还强行绑走太师之女。”
董太师道:“对,是他们欺人太甚,咱们退让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说啊,”董阡陌噙着一丝笑意,“咱们自始至终都客客气气,劝也劝了,辩也辩了,连三姐也给了他们了。万一世子一睡不醒了,天子固然恼怒,但是念着您折损一个女儿的份上,又怎么会跟您再多计较呢?毕竟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觉得一个未过门更未见面的董府小姐,一个生辰八字就把世子克死了。”
汤姨娘面失血色,什么叫做,念着折损了一个女儿的份上……
董太师道:“对,世子是生是死,怎么会怪罪到咱们头上,他们忒不讲理了。”
董阡陌点头:“杀人要有动机,咱们好意和王府做亲,没理由害世子。杀人要有凶器,咱们何曾拿刀子拿毒药喂世子了?本来这也不干咱们的事,李大人听到了,就等于是圣上听到了,再让枭卫细细一查,发现果然不怪咱们,到时董府就从此事中开脱了罪责,凭他们怎么查,董府风雨不倒。”
董太师连连点头:“对,对,甚好,甚好。”
他边听边琢磨,觉得董阡陌之言句句在理,虽则事态严峻,可是照此发展,董府安然无事,算是万幸了!
他不由大为宽心,面色阴转多云。
忽而,他醒悟过来,自己没想到的,怎么自己刚满十六的女儿全想到了?她一个无官无职的深闺少女,又从哪里学来的朝堂论调?
董太师一双丹凤眼瞬息不眨,直盯着董阡陌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道:“为父竟不知,你从何处学来了满腹的经纶,为父想不到的,你都替我想到了。凭你说的这些话,给为父当一个幕僚也足够了。”
那注视带来的威压甚大,董阡陌似乎受到了压迫,不由小脸一白,低头道:“女儿不过是论人情,说常理,不用读什么经纶也能说出来。父亲觉得我说的不对,您骂我好了。”
“不,你说的很对。”董太师缓缓抬手,放在董阡陌头顶轻抚两下,发自内心地叹息,“很聪明的孩子,真是错投了女儿身,你若是个儿子该多好。”
董阡陌腼腆一笑,回头瞧一眼面色发白,嘴唇发抖的汤姨娘,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父亲您忘了,弟弟在姨娘的肚子里呢,过个十年八载,弟弟考个状元回来,父亲您就不会觉得遗憾了,姨娘也有指靠了,弟弟定比三姐更有出息。”
汤姨娘手摸着肚子,踉跄了一步。老夫人连忙扶住她,安慰她:“仙佩一向聪慧机灵,她不会有事的,王府的人难道敢吞吃了她不成?”
董阡陌也跟着一起劝慰起来:“姨娘宽心,三姐她天庭饱满,鼻头圆润,一看就是多福的面相。”
“是吗?”汤姨娘担忧地发愣,回忆女儿的面相。
“是啊,”董阡陌点头,“只要世子顺利醒来,三姐可就变成他们王府的恩人了呢!”
“那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汤姨娘紧张起来,一点点悔意在心头蔓延。刚才她是不是太冲动了,会不会害了自己的女儿?
“会醒过来的。”董阡陌道。
“真的会吗?”汤姨娘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董阡陌点点头,压低声音劝她:“姨娘不是信佛的吗,这两天您除了好生安胎之外,有空就多跟菩萨念叨念叨,兴许菩萨能听见呢。”
“万一没听见呢?”汤姨娘其实不很信佛,很少把希望寄予一尊泥塑的像上。
“姨娘多念念,总有听见的时候。”董阡陌好心劝说。
汤姨娘心底一点点慌了,去抓老夫人的手,寻求帮助:“姑母,我可就仙佩这么一个孩子呀,你给我一个准话,若那世子爷醒不过来,我的仙佩也能回来的,对不对?”
老夫人如何能给她什么保证,正是因为给不了这种保证,当王府的人再三再四的要“未过门的世子妃”时,老夫人都没把董仙佩拎出来,就是怕真有个万一,自己的侄女汤姨娘就会头一个埋怨她。
“茹儿,你怀着孩子,别操心这些事了,让老爷他们去想办法吧。”老夫人努力展颜道,“说不准咱们在这儿担心的这个空,那边世子已经醒了。”
汤姨娘流泪,又去抓董太师的手,把自己的后悔都一嗓子哭了出来:“老爷我不管,你把我的女儿换回来!”
拿什么换?拿真董阡陌,去换假董阡陌?
那董太师又如何跟那些人解释,给一个假董阡陌让他们带走的原因?
董太师摇摇头,道:“换不回来了,现在我们只有等,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途可走。”
汤姨娘流泪,酸楚地念着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董阡陌递过一块手帕,道:“是啊姨娘,就算这会儿我跑到王府去叩门,跟人家说我才是董阡陌,里面那个其实是我姐姐,估计人家都不睬我呢。就算父亲把我绑着去王府负荆请罪,跟人家道歉说,对不起,长得太像不小心给错了,人家王府的人又会怎么想?”
“怎么想?”汤姨娘问,“他们会把我的仙佩还回来的,是不是?”
董阡陌摇摇头,遗憾地说:“他们会觉得咱们董府背地里鬼鬼祟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更加会怀疑,他们世子的昏迷和董府有莫大的关系。到那时,不但我和父亲会陷进王府,没机会再出来,就连三姐也会遭遇不幸呢!”
汤姨娘眼前一黑,慢慢倒在老夫人的肩头,老夫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扯着嗓子往屋外叫人。
几个嬷嬷丫鬟七手八脚地扶走了汤姨娘,老夫人才憋着一口气,斥责董阡陌道:“你这孩子,说话也不知道个轻重,你汤姨娘这会子心里正乱,你还不好好哄哄她。”
“孙女儿哄了啊,”董阡陌委屈道,“可三姐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那群恶棍掳走了,任凭孙女儿再怎么哄,姨娘也不会笑啊。”
“唉,这次仙佩凶多吉少了。”老夫人摇摇头。
“那也未必啊,”董阡陌天真地说,“只要有人愿意帮忙,王府说不定还会还我们一个完好无损的三姐啊。”
“帮忙?找谁帮忙?”
老夫人与董太师齐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