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柳家明又来到了沈老夫子家。老夫子和二少爷的尸体已经被接了回来,沈府上下披麻戴孝,一片悲戚。大少奶奶陪着二太太呆在后宅,沈亮陪着大少爷在前面打理。
柳家明从沈亮手里取过麻衣孝带,对着沈老夫子遗像行了三拜九叩的弟子礼。起身后又安慰了大少爷几句,便留在前院,帮着操持一下。
正忙活着,一个小伙计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纸包匆匆的进了院子,一看这架势,小伙计一低头顺着房檐底下往堂屋绕,刚好到了柳家明这边,小伙计抬头问道“这位大哥,麻烦问下,沈管家这会在哪呢?”
说话间,沈亮从柳家明身后走了过来“是小四儿啊,来的正好。”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钱递给他,然后接过了纸包。那小伙计也没多呆,接过钱来,谢过沈亮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沈亮随手拆开了纸包,里面是沈老夫子和沈二少爷的遗像。柳家明一边帮忙挂遗像,一边问道“这什么时候照的啊?我怎么没记得老师照过相呢?”
沈亮摇了摇头“老爷之前就是守旧,不爱照相。大概前年吧,也是大太太忌日,一家人在一起。三太太就说家里人一起去照个相吧,别跟大太太一样,人一没,时间长了都记不得她长啥样了。那几天三太太也难得出来走动,老爷听着在理,看着她也高兴,就点头答应了。第二天一家人就打扮好了一起去的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说来也是凑巧,今天他爷俩的遗像,都是从那张合影上取下来的。唉,上面的三太太和青莲可也见不到人了。”
柳家明心里也是喟叹不已,轻声问道“那照片现在哪里呢?我能去看看么?”
沈亮擦擦眼角的眼泪,随手往后一指“就在后院老爷的书房,柳少爷您自己去看就好。”
柳家明刚想去后院,院门口又是有人来,进来的是胡婉秋。今天她没穿洋装,而是穿了一身很是干练的灰色猎装。进门先给沈老夫子上香磕头,又拿了些补品给沈亮,说自己父亲身体不适,让自己替他来一趟,这些东西送给二太太调养身体云云。
她这期间没少用眼睛盯柳家明,柳家明心里明白,自然也不好自己先溜。等胡婉秋这一套礼节做完,他才站在回廊边冲她招了招手。
胡婉秋左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柳家明摇头”也不是,就是听说老师有张合影,我想去看看。”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后院走。柳家明自小跟着沈老夫子开了五年的蒙,对沈家算熟门熟路。绕道堂屋后面,再转过花园又过了两道门,一处很僻静的小园子就是沈老夫子的书房所在了。
光看这园子就能想到沈老夫子的品味,前园栽着两株玉兰花,盛/开之际喷香扑鼻。后院则是一池莲花,现在虽然已经入秋,可也能想象得出那盛夏之际的一片水上花海。而在书房影壁中间挂着的,就是一幅全家福的照片。
那时候的照片都是黑白的,想要彩照,那得是画工一笔笔添上的颜色。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也能看出这画工的功力深浅。单就沈老夫子这张全家福,这给化工的工钱就足够再拍一张全家福了。
沈老夫子坐在中间,旁边空椅子上放着的是大太太牌位,再两边是二太太和三太太,二太太脸色红润,虽然不苟言笑,但眼神略略斜视,瞟着跟个男子汉一样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少爷,眉眼间能明显的看得出一丝满足。三太太容貌俏丽,但即便画工尽量给她添了不少粉嫩的颜色,也掩饰不住她眉宇间露出的一丝病态。尤其是和站在她身边的小姐比起来,更是再多的水粉也掩饰不住的那种疲惫。
几人身后,居中站着的是神情略显肃穆的大少爷夫妇儿和一脸嬉皮笑脸的二少爷,再往外一点,则是沈亮和一个年轻姑娘分列两侧,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年轻姑娘应该就是三太太的贴身丫鬟青莲。实话实说,这拍照师傅和画工的水平都是一流,这画上的人物也是满面春风一应俱全,对得起全家福这三个字。
柳家明一个个的看过去,虽然照片上人物大都面带笑容,但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按照管家沈亮所说,这照片拍了不过两三年,现在照片上的人物却足足少了四个。
他在这里黯然神伤,胡婉秋却是看的仔细,她对着三太太的照片端详了半天,指着一个地方问道“你看这里,看起来像不像?”
柳家明凑上前去,顺着胡婉秋的手指看去,三太太面带微笑,左手环着小姐,右手轻搭膝上。就在她若隐若现的右手食指之上,赫然戴着一枚蓝宝石戒指。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也明显的看出这戒指尺寸决然不小。
“这不会是?”胡婉秋欲言又止。
柳家明心理清楚她想说什么,可这照片实在太过模糊,甚至经过画工上色,连那戒指是不是真的是蓝色都不知道,实在不好擅自判断这事,便没有答话,转过头去翻看老夫子书架上的藏书。
这沈老夫子是真没亏了这老夫子的名号,单单一个书房里的书架就摆了整整两面墙,不敢说经史子集俱全,也是林林总总大几千本,汇聚了各种正史野史歪史。柳家明心中感慨,哪怕是个白丁在此,只要悉心学习耐心阅读,半年之后也足以成为一位熟知历史的能人。
他在这里感慨万千,胡婉秋已经伸手从书架旁边的挂钩上取下了一个画筒,轻轻摇晃几下,听见里面有声音,这才伸手拧下桶盖,开口朝下轻轻磕了几下。一副画像从画筒里飘落出来,柳家明眼疾手快,伸手抄住之后随手打开,没想到这一眼看过去,竟是有些愣了。
这是一副不大的油画,画的是沈老夫子的坐像。还算年轻的老夫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两手轻搭扶手,但交叠的两脚显示出还是有些紧张和不自然。不过吸引柳家明的不是老夫子略显紧张的坐姿,而是戴在老夫子手指上的一枚蓝色戒指。
如果说全家福上三太太手上的戒指还不足为证,那老夫子这张油画上的戒指则成了有力的的旁证。总不可能两个画师都把颜色上错了吧?
胡婉秋这会也注意到了戒指,她低头看了看油画角落里的一行落款,抬头看着柳家明轻声说道“这幅油画有将近二十个年头了,看来当时这枚戒指是戴在老夫子手上的,后来到了三太太手上。估计是三太太过门或者生下小姐的时候,老夫子送给她的。”
柳家明回问道“能确定是那个蓝石青龙戒么?”
胡婉秋轻轻摇头“我不敢确定,毕竟看不清楚。世间蓝宝石戒指那么多,谁敢确定呢?”
柳家明默默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去问问沈亮吧,没准他有印象。”
两人回到前院,趁着不忙的时候把沈亮拉到了一边,问他关于那蓝宝石戒指一事。沈亮倒是知道一些,但却也说不清楚。
那蓝宝石戒指是早年间沈老夫子无意间得到的,老夫子视若珍宝,一直戴在自己手上,后来不知为何又摘下来放进了一个很精致的小匣子里,再也没拿出来过。后来三太太过门,老夫子犹豫半天之后,也没舍得把戒指给她。再后来三太太生下小姐,又落了一身的病,老夫子心疼之下觉得无以为报,在小姐五岁生日那天,当众把装着戒指的木匣给了三太太。
三太太当时开心的不得了,马上把戒指拿出来戴在了手上。可老夫子却说这戒指在家戴戴就好,千万别带出门。大家都不明其故,但沈家历来以老夫子为尊,也没人去问为什么。三太太既是通情达理,又是病体不宜,戴了几天之后也就不再戴了,继续锁回了了小木匣中。从照片上来看,三太太是相当认真和在乎了,不顾自己的病体和老夫子的责骂,把这戒指翻出来戴上,也能看出她对这次合影的在乎程度。”
“老夫子发现了么?说过些什么?”柳家明继续追问道
沈亮低头想了想“发现是很定发现了,那么显眼的一个东西,不被发现才怪。不过自从那次合影之后,也再没见三太太戴过,估计也是听了老爷的教训。”
“那现在这枚戒指在哪里?”胡婉秋单刀直入
沈亮挠了挠头“应该在三太太的首饰盒里吧。我们并没有翻过她的首饰盒,所以并不好确定。”
胡婉秋拉住柳家明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走,再去看看三太太的屋里有没有缺了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