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季初还在出租车上，就接到了她哥打来的电话。
季时和从前半点变化没有，温柔细致，永远不生气永远不会与人争吵，他语调轻柔的问：“怎么家里没有人？你不在家吗？”
母亲看店，父亲进货，她又去了医院做体检，家里便没了人。
季时当初在大学读的政法专业，毕业之后去了本地一家有名的律所当律师，别人都是从助理干起，好像只有他才毕业就可以独立帮人打官司了，运气不得不说好。
她哥身上仿佛有幸运神眷顾，平时看不大出，逢大事必定显灵，小到抓流氓混混，大到考试创业。不服不行。
她回道：“我在回家的路上，哥你也回家了？”
“嗯，刚好有几天的假期。”
季时工作以后就不在家里住了，每周回家一次，特别忙的时候可能三两周才能回家一次，算起来，季初也有半个月没看见他了。
出租车停在巷子门口就不往里开了，大热天里，季初走了一段路额头上就冒汗了，打开家门，空调的冷气迎面而来，凉爽极了。
季初手里还拎着在医院拍的片子，季时穿着休闲装，盘腿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遥控器，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听见开门的声音，他侧目往门边看了看，“回来啦。”
季初随手将袋子放在桌上，点点头，声音疲惫，“是啊。”
季时眼神尖锐，瞥见有医院标志的袋子，故作随意的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呀？”
“我去医院做了个体检。”
“不舒服？”
“嗯。”她点点头，紧接着说：“医生查过之后就还好，没什么问题。”
季时心里松了口气，笑了笑说：“我听妈说，你辞职了？”
季初浑身都热，觉得衣服上都还被太阳晒的滚烫，她走到厨房拿了瓶冰水，边说：“是啊，不想干了。”
“挺好的，没有钱用了就问我拿，我还是养得起你的。”
律师行业的薪酬如何，季初倒是不太清楚，不过看电视剧里那些有名的律师好像都不缺钱，她哥哥虽说现在还不太出名，但是找他打官司的权贵富豪也不少。
季时从小的零花钱都喜欢往她口袋里送，故此季初对于花他的钱从来都不会有负担，她笑眯眯的点头，“好的呀。”
仰头喝了一口冰水，解了口渴，她才想起来问一问关于程郁舟的事情。
季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肩靠着他的肩，脸上的笑容有些谄媚，她问：“哥，你知不知道程郁舟回来的事情啊？”
季时眼中的神色沉了沉，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程郁舟是一个月之前回的春城，他是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季初的，此刻他也不想承认。
“他回来了吗？我不清楚呢，我和阿郁也很久没有联系，你知道他的性格的，不喜欢的人就不会怎么联络。”
季时拐着弯在误导季初。
“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他了。”
“你还喜欢他？”季时的眼睛微微眯起，淡淡开腔。
“哥，你别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好不好？其实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季初说着话时眼珠子不受控制的乱转，看都不敢看季时。
亲哥一眼就能分辨出她什么时候在说真话，什么时候在说假话。
季时的唇角往上掀了掀，“不说就不说，你不喜欢他就最好了，阿郁性子冷淡心思却很重，你和他谈恋爱会很累。”
季初脸颊发红，不太自在道：“谁想和他谈恋爱？我没有。”
季时宠溺的摸摸她的头顶，“好好好，你没有。”
十八岁喜欢上的人的确很难忘，尽管四年不曾见过，但是季初确实从来没有将程郁舟忘记，他的名字牢牢的被锁在她的心底。
偶尔看见篮球场上的身姿矫健的少年，季初也会想起他。
路边骑着自行车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经过时，她也会想起他。
医院这天之后，季初接连几天都窝在家里没有出门，等到房东给她打电话她才想起来，她租的房子还有没有退。
由于当初租了半年，一时半会她还退不了房。
房东在电话那头意见很大，“季小姐，隔壁新租户投诉你产生噪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初满头雾水，她人都不在，怎么会有噪音？难不成房子里住了鬼吗？
她好言好语的解释，“李姐，我这几天都没有住那边，是不是搞错了？产生噪音的人肯定不是我。”
奈何房东认定了是她，一口咬定不放松，“新租户确定是你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连着好几天了，他说吵的他没法睡觉，我跟你说我也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废话，你最近不是不工作嘛？那正好，你过来处理下这件事。”
“真不是我，我怎么处理？李姐，你信我，实在不行你去查监控，看看我这几天有没有回去过不久真相大白了吗？”季初气不过的说。
可惜房东已经不想跟她多说了，挂了电话只传来嘟嘟的声音。
尽管季初很不情愿出门，但是没办法，必须要回出租屋一趟。
春城的房价虽然比不上首都，但是价钱也不低，房租加上押金抵得上她三个月的工资了。
季初身上还穿着小熊睡衣，头发也没有打理，她回房间换了套裙子，然后扎了清爽的马尾辫，洗了脸化了个淡妆才出门。
小小的脸蛋，秀丽莹润。
她租的房子是一间单身公寓，面积不大但是胜在位置好，交通方便靠近市中心。
季初住进来的时候隔壁还没有人住，什么时候来了新邻居，她也不知道，这也不能怪她，之前的工作常常需要日夜颠倒，总是半夜才能回家，一觉睡到天快黑才又去上班，不知道这事也正常。
邻居的屋门紧闭，很安静，里面好像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季初敲了敲屋门，试探的问了问，“有人吗？”
等了半晌，无人应答。
季初不死心，又按了按门铃，这一回还是没人应答，无奈之下，她打了个电话给房东，“李姐，隔壁怎么没人呢？”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没下班。”
“已经七点了。”
一般来说，应该都下班了。
没道理这个点还没有人在。
房东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他工作时间不稳定，你再等等，我打牌了。”
如此一来，她就只能等着了。
季初为了这事晚饭都没吃就直接过来了，这会儿肚子空空正饿着，可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做饭，又不肯吃外卖，只好饿着了。
家里头，会做饭的只有她妈妈还有她哥。
季时做的饭菜非常美味，她还常和他开玩笑，若是将来在律师界混不下去，还能去当个厨子。不过她哥很少下厨，平时只有她软磨硬泡才有可能骗的他做一次。
季初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阳台外的天空从亮到暗，霓虹灯一盏盏将这座城市点亮，她躺在沙发上百般无聊的玩着手机，总算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
她赤脚冲到门边，不敢贸然开门，害怕吓到邻居，季初准备等他进屋之后再去敲门。
就这样，她又等了十几分钟，穿上拖鞋再一次敲响了隔壁的门，等了一小会儿，新来的邻居就把门给打开了。
眼前的男人穿着白衬衫，身上套了件粉色的围裙，他的手上还拿着锅铲，眉目清冷，定定的看着她，“什么事？”
季初呆滞了好久，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程郁舟，他的围裙和锅铲怎么看都很违和，屋子里传来诱人的香味，她猜他应该在做饭。
她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才说了句完整的话，“房东告诉我，新来的邻居投诉我弄出了噪音。”
程郁舟挡在门边，嗯的一声。
季初紧接着说：“你弄错了吧，我这几天都没有住在这里。”
程郁舟的表现仍旧不咸不淡，“哦。”
哦？？？这是什么意思？是相信她还是不相信她？
季初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很奇怪，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是程郁舟故意在乱来？不过他这样正经的表情和正直的性格，好像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她拧着眉头站在原地想了好久，程郁舟忽然出声，“你要进来吗？”
季初回过神来，猛地摇头，“不了不了，我马上回去。”
程郁舟抓住她的手腕，脸上依然是一副别人欠他几个亿的丧气表情，“进来吃个饭吗？”
季初在他面前多了种说不出的骨气，不太想凑到他的面前去，她咬牙拒绝，“不了，我不饿。”
肚子空空的，早就饿的不行了。
果然，话音才落地，“咕噜咕噜”两声，肚子响了起来，季初这张老脸红透了，尤其是在他的视线之下，越来越红，两边的脸颊滚烫的。
程郁舟不由分说的把她给拽进了屋子里，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我去把菜端出来，你要喝什么吗？”
季初恍恍惚惚的被他拽进来，坐在椅子上还有些愣神，既来之则安之，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想喝冰可乐。”
程郁舟瞥了瞥她，撂下话，“冰箱里，自己去拿。”
“……”
她跟着一块去了厨房，从冰箱的冷藏柜里拿了瓶冰可乐，“没看出来你还会做饭呢。”
程郁舟扯了抹意味深深的笑容，“家里总要有个人会做饭。”
“你爸妈不会吗？”
程郁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端着菜摆上餐桌，“吃饭了。”
他的表现很自然，仿佛他们两个人从前是熟稔的好友，没有半点不自在和疏离。
季初莫名就听了他的话乖乖的坐在餐桌前，刚刚抬起筷子，就又听见他的一声吩咐，“‘麻烦帮我把围裙给解开，我好像打了个死结。”
她又站起来，转到他身后，两人身高差了一个头，季初还得踮起脚尖才够的上，小心翼翼的替他解开了围裙带子，“不是死结啊，很好解的。”
程郁舟面不改色道：“是吗？我没注意。”
季初是没想过她这么快就和程郁舟坐在一起吃上饭了，明明前几天她才刚刚拒绝了一起吃饭的事，人生总是这么奇妙。
在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程郁舟时，他忽然就回来了。
闯回她的世界，和从前一样闪闪发光。
餐桌上三菜一汤，季初咬着筷子深思冥想，这个分量的饭菜一个人吃绰绰有余，程郁舟的饭量还真是好。
桌上的菜，出奇的符合她的口味。
酸辣凤爪、青菜炒香菇、辣子鸡丁还有玉米排骨汤，色香味俱全，程郁舟的厨艺也还不错，季初只顾着埋头吃饭，倒是他全程都没有吃两口，毫不避讳的看着她。
季初吃饱喝足后背靠在椅子上，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个男人，回过神来，“你怎么不吃？”
程郁舟眼前的饭都没怎么动，不吃饭当然长不胖了，他还是和高中一样的瘦，只是比那时候高了很多。
季初还记得她有一回去看他打篮球，男孩撩起衣服露出腹肌那一刻，她才意识到他还是精壮的。
“吃了。”
“你碗里的排骨都没有动。”
程郁舟皱着眉，“我不吃肉。”
季初听了好笑，“你不吃还做它干什么？”
拿来看吗？好看吗？也不是很好看啊。
程郁舟的眉毛皱的更深，“像尸体。”
他是学医的，需要上解剖课，久而久之对肉就产生了厌恶之情，当然，他原来就不怎么沾荤腥。
“什么像尸体？”她还没有听明白。
程郁舟一字一顿解释道：“肉块像尸块。”
季初有点恨自己，她为什么要嘴贱多问这一句呢？明知道从他嘴里听不见什么好话的。胃里作呕，她想吐了。
程郁舟很体贴的给她倒了杯水，语气冷硬，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抱歉。”
季初接过水杯，“没关系。”
他将桌上的剩余的饭菜用保鲜膜包好，然后放进冰箱里，看样子是打算第二天还要继续吃。
季初趁着这个时间细细打量这间房子，黑白的格调，装修的让人觉得很压抑，程郁舟好像很喜欢这种非黑即白的感觉。
他的世界大概是没有彩色的。
“在看什么？”
“没什么。”她被吓了一跳，忍了片刻，她道：“你太瘦，还是要多吃些。”
程郁舟呵了声，“我爸妈都不关心我，你倒关心起来我了。”
他脸上的落寞、失望，根本藏不住。季初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自主的还是会心疼。
程郁舟虽然冷，也是真的可怜。
他父母对他不上心，父亲又那么的凶，从小到大应该都过的很不好吧。
“谢谢你招待我吃饭，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就只有一墙之隔，何必送来送去，季初走到门口，还不忘再说一遍，“你真的误会我了，弄出噪音的肯定不是我。”
“好，我会和房东说。”
“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砰”，季初回到自己的房间，转身关上了屋门。洗完澡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程郁舟真的很可怜，孤身一人，自己做饭自己住，还要吃剩菜剩饭，爹不疼娘不爱。
好吧，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季初觉得她对他的怨气可以减少一点。
隔壁的程郁舟在她走了之后，面无表情的去厨房将没吃完的饭菜通通倒进了垃圾桶里，做完这件事后，裤兜里的手机嗡嗡的响了起来。
“喂。”
“听你妈说，你没有住你婶婶家？”是他父亲。
“我喜欢独居。”
“随你。”
“挂了。”
他喜欢独居，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黑暗，喜欢沉默，喜欢掌控别人。
哦，对了。。
他还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如果她能和他在一起，陪他待在白色的房间里，眼里只有他，心里想着他，永远不出去永远不离开就好了。
程郁舟知道，他有一点点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