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王景梵虽然年轻, 但是道法高深, 门下有不少的香客,江南不少人听闻王景梵居然写了檄文,一时沸腾了起来。
要是廖地人, 他们也只当嫉妒, 毕竟他们一直都觉得廖地人推行男女平等, 早就乱了伦理,坏了几千年来的规矩, 根本就不配跟他们谈这些。
但是王景梵不同,他之前毕竟是江南人。
虽然苏辅瑞强调是发妻贤淑,怕是他难做, 为了苏家的前途自尽的, 但大家也不是傻子,如果真的是这样,王景梵何必要放弃所有跑到廖地去发难?只是事情毕竟过去了,到底是什么内容,谁也说不清了。
不过总还有贤良之人为王氏不平,正是和王景梵交好, 是在旧朝做到礼部尚书的水程。
水程四十岁就已经累官至礼部尚书的位置, 也是个少见的能臣,但是当时朝廷内部极为腐败, 他发现以自己的能耐, 想要改变这一切, 不过就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个王朝已经从根基开始烂掉了。
水程倒也干脆, 见抱负难以施展,辞了官职,回家教书去了,这几年更开始修仙问道,精心潜修。
他听闻王景梵居然发了讨伐江南的檄文,一时发愣,等着去查实,知道王景梵并非虚言,气的拍桌子,也写了文骂苏辅瑞。
一时江南这边,争论不断,原本就内斗不断,这会儿又被有些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去质问齐家和苏家,弄得苏辅瑞头疼的不行。
余含丹觉得日子总算是好过一点了,自从嫁给苏辅瑞,到底不用被齐氏监督了,也可以松一口气,不然就是吃个菜,也要得到齐氏的首肯,她实在是受够了。
苏辅瑞年纪不轻了,但余含丹也不是什么初婚的女儿家,苏辅瑞一心想要得到余含丹的支持,对她自然是体贴入微,两个人一拍即合,婚后倒也恩恩爱爱的,而她运气也不错,很快就有了身孕。
那苏辅瑞对余含丹就更为看中了。
余含丹是个忘性很大的人,好日子过了几天,就又开始得意忘形了起来。
苏辅瑞前头的几个孩子过来请安,经常都不见,但是也没有免去昏定晨省,经常看到一大早几个媳妇并孩子站在门口,就跟体罚一般的,有次大媳妇不过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余含丹就觉得这媳妇看不起她,她因为受了不少苦,越发的敏感多疑,叫人去给那大媳妇张嘴,打的脸都肿了,再后来有对着小儿媳妇,又或者孙子也颇多抱怨和挑剔,还失手打过苏辅瑞长孙,一时家里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
但就是这样苏辅瑞都不管,曾经有一次,苏家大郎看不过去,余含丹居然让媳妇端着装了滚烫热粥的半天,伺候她用饭,回来之后烫的手指头都是红的。
就向父亲提了下,苏辅瑞只问余含丹有没有大碍,知道余含丹没事,只不过就是惩戒了儿媳妇,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永始皇帝的血脉,你媳妇去伺候公主,不知道多少人艳羡不来的运气,你居然在这里告状?”
苏家大郎又不是个傻的,很快就明白,不是父亲不体恤他,而是觉得余含丹比他们都重要,相比起来,他们就可以被牺牲掉。
当初母亲自尽的时候,他还能找个为了家族的荣耀不得不低头的借口,如今呢?
如果他也成了,为了家族荣耀而放弃的人呢?
苏大朗才知道,没有母亲,他们就是没人疼的孩子,找不到归属,只不过为时已晚,死人是没办法复活的,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他自己做的决定,也只能自己生受着。
苏辅瑞身旁的大管家杜金道,“老爷,您这样……,总要宽慰大少爷几句吧?”杜金跟了苏辅瑞几十年,是他最得力的人,别人不敢说,他却是看着几个孩子们长大,总不能就这么装作没看到。
苏辅瑞道,“让他早点认清自己的位置,对他也是益处。”又道,“走吧,还有一堆事情呢。”
杜金看着苏大朗走远的方向,忍不住想着,大少爷当初要是守着自己的母亲,跟父亲抗争,也不会有今天吧?
只可惜聪明有余,却不够狠辣果决。
苏家待客的厅堂里,坐着许多人,有齐家人,也有另一个乔家人,正是江南三大家族的人。
苏辅瑞倒是有几分本事,用余含丹丈夫的名头,毕竟是驸马,以后要真是成事了,他就是天下之主了,很快就稳住了局面。
乔家人见齐苏两家人联手,一时气的不行,正好拿了水程写的文章,直接丢在了案桌上,说道,“苏辅瑞,你做的好事!你看看,这是什么!”
见苏辅瑞拿起那文章看,乔航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江南三大家族的苏家人逼死了自己的发妻,就为了迎娶公主,换来好前程!而且这个公主还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
苏辅瑞却道,“如果是假的你想怎么样?”
乔航一时语塞,又觉得苏辅瑞太厚颜无耻了,说道,“为了娶假公主,逼死自己的发妻,你觉得合适?”
“我娘子是为了我们苏家荣耀自尽的,并非我逼她,实乃妇德之典范,我辈推崇之,我苏辅瑞一辈子都不会记得她,以后待大业有成,肯定会追封于她。”苏辅瑞说起死去的王氏,脸上毫无变化,只是这话却是说的十分有情有义,毫无破绽,又道“乔航,我就想知道,证明公主是假的,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如今廖地的人虎视眈眈的,他们兵强马壮,廖世善又是个少见的悍将,他儿子才十五岁就已经只身进入蜀地抓住了敌军主帅,真可谓后继有人,我们江南可是有这样的将领?”
见乔航不说话,苏辅瑞这才放缓了语气,苦口婆心的劝道,“现在是我们江南生死存亡之际,我们需要众志成城拧成一股绳对抗廖军才是,至于公主……,我只知道我们江南需要一个公主,以此来吸附旧朝的势力,打起仗来更是名正言顺。”
乔航和苏辅瑞斗了几十年,小时候比才华,长大了比婚事,后来就比孩子,等着如今却是为了争夺这个位置对峙了许久。
但就像是苏辅瑞说的那般,现在确实是不适合继续内斗了。
苏辅瑞见乔航终于缓和了下来,舒了一口气,他和齐家人已经达成了共识,齐家人虽然借着公主重新夺回了话语权,但是同样,他们实力大损,名将甘卓志又战死,原本给予厚望的杨九怀,一去蜀地就没有了消息,最近蜀地还被廖军收复了,可见杨九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齐家人需要依附另一个家族,苏辅瑞就伸出了橄榄枝,两家人一拍即合。
当然这要是放以前,他们是谁都不服谁的,都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族谱往上去看,家里出的名士,甚至是一品大员也不少。
但是廖世善收复蜀地的事情,着实吓到他们了。
他们这几年一直在各自内斗吵架,反观廖地,却是迅猛的发展着,上次去布庄买尺头,结果卖的最好的居然是从廖地来的一种新料子,叫青绸,据说是廖地刘家人研发出来的,价格便宜,结实耐穿。
名字还是用廖夫人的名字,在他们看来女人的闺名不应该被人说出来,结果他们廖地人却是这么厚颜无耻,大大方方的用着。
还说是在廖地也是极为好卖,因为这卖青绸的钱都是用来开学堂的,刘家人并不赚钱。
廖地人的商业已经渗透到他们江南来。
当时苏辅瑞对着乔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乔航冷声一声,说道,“他们这些廖地人,毫无伦理,士农工商,这商人最为低贱,无奸不成商,那些人为了银子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而且不务农,都是去做这商贩,吃的穿的哪里来?早晚他们就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苏辅瑞看的却不一样,为什么?他们缺钱呀!打仗一开始比的是兵力,但是后续比的却是钱,火炮,锋利的武器,弓箭,战马,这哪个不需要钱?
廖地的人迅猛的发展商业,大赚特赚,甚至做起来他们江南的生意,这等于是把整个中原人的人钱都划拉走了。
苏辅瑞越想越是可怕,他意识到,那个他一直觉得不成大器,当然,他也知道廖世善打仗厉害,但觉得他们所谓的男女平等,毕竟违逆了几千年来的传承和规矩,让他下意识的就瞧不起他们。
他们才是正统,而廖地那些人,弄得事情都乱七八糟的,什么女兵,什么青学堂,简直毫无章法和规矩,而且廖世善是个泥腿子,那个余青又是个不贞的女人,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但是如今在看,他们看似荒诞不堪的闹剧,却发展的意外的好,如果廖世善赢了他们,那以后世道当真就是……
女人不就应该呆在家里,好好的相夫教子?
苏辅瑞想想就觉得可怕,但是乔航是糊涂的,根本就不懂,好在他终于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他相信自己可以力挽狂澜,赢得这一场战争。
“下一步要怎么办?”齐家人问道。
“我们自己没办法对付廖世善,还是要和辽王结盟才是。”
乔航冷笑着说道,“之前说是要跟辽王联姻,你如今娶了公主,拿什么跟辽王结盟?而且又不是我们不想联姻,是辽王那边改了主意,突然间就联系不上了,你当时还说要一鼓作气的把廖世善这股势力弄掉,派了两次人过去不是?最后却音讯全无。”
乔航又道,“那是前几年,你看看现在,你真要派人过去,你怎么过去?廖世善连蜀地都收复了,我们想要过去,陆地是走不了,难道你要坐船绕过去?”
“那就坐船绕过去,我愿意让小女儿嫁过去,即使委身做妾也是可以,以此代表我的诚意。”
乔航震惊的不行,说道,“你舍得?”随即转念一想,连发妻都可以逼死,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苏辅瑞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他认识的人了,也知道这时候非常时期,苏辅瑞的做法也是正确,但是这手段也太……为了目的已经是不没有下限了。
***
余青叫人去喊了王素清过来,那时候王素清在外地,听闻余青想要见自己,放下手边的事情就急匆匆的回来了。
身边的人还问她要不要给廖夫人带一些礼物过去,王素清想起来,她唯一次送成功过的就是烟花,那还是那一年大捷,借着采买的名义多做了送过去的。
那之后无论送了人参鹿茸,又或者贵重的首饰,余青都会退还给她,而且让人带话给她,好好的做生意,不要乱想,给女人争光。
一开始王素清是害怕的,怕是惹怒了廖夫人,还曾小人的想过,别看余青看似和善宽厚,但其实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吧?说不定是嫌弃她送东西太少了?
再后来她问过其他商家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被退还了礼物,只说余青不喜欢这个做派,以后都不要送了,大家各自把事情做好就行。
唯独对着她却是多说了一句,让她不要乱想,好好的做生意,给女人争光。
王素清想起余青的平日的做派来,穿着素净,首饰也不爱戴,唯一常戴的,还是据说廖世善送给他的一枚镶了东珠的鎏金梅花簪。
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余青是真的不喜欢别人送礼,那之后她每年都会给青学堂的孩子们单独送一些书籍和衣裳过去,余青知道后,还夸赞了她。
王素清心里颇多感概,廖夫人当真是一心为民,心里又对她敬重了几分。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回去的时候四周都是喜气洋洋的,很多地方都已经提前挂上了红灯笼,农人辛劳了一年,唯盼着这时候可以放松了一下,管衙也会放假,就是青学堂里也都在寒假当中。
王素清想起来,几年前这个地方乱的不行,许多人过着颠肺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却是充满了幸福感。
到了穹山的军营,来人将她领了进去。
屋内烧着暖炕,余青穿着寻常的单衣,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圆鬓,插着那一只梅花簪,笑着对她说道,“来了。”
亲自端了一杯茶给她,说道,“去年做的花茶,还是我带着孩子们去山上采风的时候采的迎春花。”
怕她不习惯,还给她往里面放了一块冰糖。
王素清知道这是余青把她当自己人了,不然会拿出昂贵好看的龙井之类的待客,而不是只制的花茶,一时心潮澎湃,想着这次突然找她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难道又缺钱了?应该不会,新税法之后,余青就发过话了,以后不需要供奉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
余青看到王素清拘谨,笑着问起外面的事情来,两个人寻常闲聊了几句,王素清见余青很喜欢听她讲外面的见闻,也就不藏着,一一都说了。
王素清说的开心,余青也觉得很有趣,两个人倒也聊的很好。
等着坐一会儿就看到了刘义坚。
王素清自然认识刘义坚,毕竟是余青的表哥,又是全力支持余青的外家,算是余青最为坚实的后盾。
当然王素清熟知刘义坚除了这一点,还是因为刘义坚这个人太会赚钱,脑子活络,随机应变,赚钱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很多事情到他手里都是顺顺利利的,说他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也不为过。
“王掌柜也在呢?”刘义坚留了胡子,穿着灰鼠毛绒斗篷,未语先笑,看起来有着中年男子特有的魅力。
“我这刚回来,还没抱过我儿子呢,你快说什么事。”刘义坚说道。
余青嘲弄道,“说的跟真的一样,寒儿上次可是跟我说了,你一回家就粘着顾先生,寒儿说让你陪着他去射箭,你都不乐意,还说他大了,让他自己去。”
“他跟你说的?一个六岁的孩子懂了什么,瞎说。”
“你也知道他六岁,居然还让他一个人去,就不怕伤着了?”
刘义坚厚脸皮的笑,说道,“这不是还有妹夫吗?妹夫才是厉害呢,倒是叫妹夫带着寒儿去,绝对受益匪浅。”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余青就正色的说道,“我叫你们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一时刘义坚就坐稳了,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来,王素清也是一脸郑重,然后就听到余青说道,“我想开海贸,让你们俩家先做起来。”
王素清差点坐地上了,海贸呀,这可是多么难的机会,想当初旧朝的时候也有海贸,但是私人是不能做的,必须要拿到朝廷发放的文书,当初旧朝只有三家人有资格,那三家后来都成了首屈一指的富商。
泉州东面就是海港,这也是为什么泉州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原因,上靠着辽北,下靠着江南,东边靠着海,所谓四通八达,实乃交通要地。
余青说的海贸,应该就是指泉州的港口了。
王素清从穹山哨所回来的路上,忍不住想着,这海贸的事情不给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显然是余青在用方式感激他们站出来支持税改的事情。
要说他们商贾最怕的是什么?向来商人地位低,都要依附朝中的势力,不然就做不大,说白了,小商贩要交保护费,而他们交的更大的金额,但是他们不怕花钱,怕的就是这些人一边鄙夷他们钱来的脏,另一边又狮子大开口,轮到出事的时候又撇的干干净净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余青这样一个赏罚分明,仁厚宽和人支撑着他们,王素清觉得,前面的再艰难也不怕了。
“掌柜的,你是不是哭了?”
王素清擦了擦泪水,说道,“没有。”她以前过的艰辛,以为爱慕一个人就是全部的生活,但是现在却发现那时候太过渺小了,这天大地大,她可以跳出来,做的比男人还要好,还要想余青那样造福百姓,以后说不定会留下女商贾的名字。
王素清回到家中,还没喝口茶水,就看到王父急匆匆的跟了过来,后面还有几个兄弟和嫂子等人。
“素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都知道廖夫人喊了王素清过去,心里忐忑不安的,王父更是把家中几个儿子都问了一遍,最近是不是做了出格的事情。
后来知道孩子们都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也就放心了,但到底是什么事,只要还没确定下来就会不安,如此知道王素清回来了,赶忙就带着人过来了。
王素清放下茶杯,扶着父亲坐在上座,说道,“父亲,是好消息,您可听好了。”
“是什么好消息?”
“夫人要开海贸。”
王父已经有了猜测,但却是隐忍着,目光是直勾勾的盯着王素清,强压着心口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听到她继续笑着说道,“让我们家做海贸。”
后面几个兄弟和媳妇子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纷纷交头接耳,只有王父一直发愣,等着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了过来,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爹,你哭什么呀?这是好事!”
王父道,“你们可能都忘记了,咱们祖辈也是做海贸的,那时候家里船只就有五六艘,只可惜后来那被皇家一个旁支抢走了那资格,只好改做旁的生意。”
王素清是记不清了,毕竟是曾祖父事情的时候。
王父说道,“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恢复家业,等着我到了地下也能跟祖父他们交代。”又去揽住王素清说道,“你真是爹的好女儿,我们王家能有今天都是你的缘故。”
王素清看着王父欣慰目光,想起多年前自己打算盘的时候,祖母的那种眼神,说可惜是个女子,现如今呢?如果祖母还在,肯定会为她骄傲吧?
“当初你们还说税改的事情不对,看看现在?夫人是什么人,她心里能没数?”王素清趁机教育几个兄弟,说道,“以后都要以夫人为首是瞻,她不会亏待我们的。”
几个人兄弟都低下头来,特别是提议过拒缴的人,讪讪的说道,“我是鼠目寸光,还是妹妹厉害。”
一时间王家都喜气洋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