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注视着自己这第三任妻子,同时拔出刀子,换个位置,再狠狠的刺入。
一刀接一刀,握刀的是右手,右手右臂不曾负伤,所以更加的灵活自如些。让他卖力气推箱子,他干得辛苦笨拙,可让他用快刀去刺透柔软的衣物和皮肉,他却是把好手。滚烫的鲜血涌出来,顺着陆淑媛身上那件绒线外套的下摆滴落,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的后退半步,和血淋淋的陆淑媛拉开了一点距离。
保持了他自己的洁净。
当陆淑媛变得柔软与顺从之后,他用双手握了她的肩膀,扶着她缓缓的靠墙坐下。陆淑媛委顿在血泊之中,圆睁二目望着前方,已经没了气息。
他收回手直起身,见椅子背上搭着一条手帕,便拿过来擦了擦手上和刀上的血。刀子是他下午从厨房拿出来的,看着是柄油渍麻花的破刀,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锋利。格外细致的擦干净了刀柄,他将右手的手腕和手指活动了几下,然后握起刀子,推门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气喘吁吁的拖着翠云回了来。
翠云,因为已经是上床睡下了的,所以身上只穿了一层单薄裤褂,刀子斜斜的没入了她的颈侧,刀尖向下直刺向了她的锁骨。她还没死,两只眼睛半睁着,嘴唇还在微微的开合,嘴角汩汩的流出血沫子。
双手抓着翠云的脚踝,他把她拖进房内关了门。松了手坐下来,他喘息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扭头望着地上那一坐一躺的主仆二人,他又站了起来。
这回,他从床底下拽出了那两只大木箱。
打开箱盖,他将里面的绸缎布料大捧大捧的抱出来扔到了床上,然后低头一粒一粒的解纽扣,脱了自己的马甲和衬衫。打着赤膊走到陆淑媛跟前,他弯下腰,一路将她连拖带抱的送进了大木箱里。
她还柔软温热着,可以由着他的摆弄,蜷缩成为一团。
第一口箱子给陆淑媛,第二口箱子给翠云,他始终没有拔刀,翠云也始终没有彻底的咽气。关好两口木箱的箱盖,他拧了把湿毛巾,认真擦拭了身上的鲜血。他腰间与左臂的枪伤都在抽搐着疼,也许是因为他方才用力,牵扯到了这两处的肌肉。但是疼得有限,他能忍耐。
从床上扯下了一件绸缎制的沙发套子,他用它擦了地上的血。然后打开翠云所在的那口木箱,他将染了血的沙发套子扔进去,盖住了翠云的脸。
“咣当”一声关了箱盖,他穿上衣,系纽扣,从衣帽架上的小皮包里找出陆淑媛的一小串钥匙,逐个的试着使用,打开了房内所有的锁头,搜出了一堆金银首饰。
真的是“一堆”,数量够了,然而据他所看,质量一般,没有什么宝贝。除此之外,还有两万块现款,他想应该还有存折,然而找了一圈,连褥子底下都翻了,没有找到。
重新坐回到了桌旁的椅子上,他心里空空荡荡的,只是感觉疲惫。疲惫之余,他也有点诧异,诧异于自己的镇定与“不怕”――照理说应该是怕的,他向来不是嗜血嗜杀的人,此刻的无畏,不像是他的性情。
随即,他又想,或许自己真的是被段人龙摔坏了脑子,所以不怕了段人龙的烙铁,也敢徒手去挖肉里的子弹。这样的无畏与麻木是好还是不好?他不知道,他只是感觉这样的自己有点陌生。
累,还是累,起身披上大衣,他出门走去厨房,吃了一点尚还温热的剩饭剩菜,然后回了来。将两口木箱推到一旁,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
木箱里隐隐传出微弱的喘声,还仿佛有指甲在抓挠木板。他有点烦,扯过一只枕头盖在了头上,同时怒道:“安静!”
金玉郎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睡得很沉,最后还是因为炉子里的火熄灭了,才把他冻了醒。蓬着短发坐起来,他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慢慢的转动眼珠,望向了地上那两口大木箱。
两口木箱,如今都是死寂的了。
他起了床,先是花了一点力气,把洋炉子重新生了起来,然后烧上一壶水,他一边等着水开,一边坐到窗前桌旁,从抽屉里又拿出了陆淑媛的日记本。对着日记本上的字迹,他握着一支铅笔,揣摩着描画,等到水开了,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回原位,继续他的功课。
末了,他在桌上铺开一张信笺,又拿了一支钢笔,思索着落下了第一笔。
在大年初一这天的下午,陆家的二少爷,接到了金玉郎的电话。
二少爷也新近自立了门户,刚接听电话时,还以为是五妹妹要给自己拜年,及至听到了金玉郎的声音,他挺惊讶,在心里问:你没死啊?
然后,出乎他的意料,电话那头并不是五妹妹五妹夫联袂向他拜年,他的电话号码原来是五妹夫从电话簿上查到的,五妹夫告诉他:五妹妹和人私奔了。
就是大年初一私奔的,趁着家里仆人都放了假,陆淑媛带着丫头和钱,逃了个无影无踪,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和他没有爱情,要和他离婚。陆二少爷被五妹夫问得一愣接着一愣,满口的“不知道”,同时想起了自己已经和五妹妹不是一家,五妹夫要找麻烦,也找不到自己的头上来,自己又不是陆家的家长,没有义务给他看守太太。
陆二少爷把陆三少爷的地址给了五妹夫,然后匆匆挂断电话。于是陆三少爷人在家中坐,迎来了前来寻妻的五妹夫。五妹夫病恹恹的,问陆三少爷知不知道陆淑媛原来的男朋友姓甚名谁。陆三少爷连连摇头,说了六七个“不知道”。五妹夫还不肯走,又给他看了一封信,请三哥想想办法。陆三少爷展信一看,先是认出了五妹妹的笔迹,再一细读,他明白了:五妹妹认为自己和金玉郎是包办婚姻,一直就不满意,所以金玉郎大难不死的一回家,她便忍无可忍,携款和个相好的某某先生逃了。
陆三少爷建议金玉郎去问问七妹妹,因为七妹妹平素和五妹妹最为密切。金玉郎当即告辞离去,天黑之前找到了陆七小姐。陆七小姐是庶出的女儿,和姨太太出身的娘住在一所小房子里,冷不丁的见了五姐夫,又听五姐夫说了五姐姐的事,她心里不觉稀奇,但是脸上装着惊讶:“啊?五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三言两语的打发走了金玉郎,陆七小姐关起门来,兴高采烈的和母亲嚼起了这桩大新闻,又因她家里安装了电话,所以不出一个小时,陆家的亲戚们都知道陆淑媛大年初一和情人私奔了。
这些亲戚们各自惊讶,姑且不提。只说天黑之后,金玉郎回了家。家里冷飕飕的,弥漫着极淡的血腥气味。他在房内烧了壶热水喝了,然后走去后院,从柴房里拿出了一把铁锹。
他试着在那没铺青砖的土地上铲了几下,发现不行,土都冻着,坚硬得很。于是把铁锹放回柴房里,他拎出了两小桶煤油。这还是从段氏兄妹那里学来的招数:杀人放火,一气呵成。
大年初一的后半夜,这处宅子起了火。
没人知道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反正等左邻右舍发现之时,正房已经被大火包围住了。宅子里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还是邻居们奔走呼号,招来了救火会。到了天明时分,大火还没有灭,幸而墙高风弱,火势没有蔓延到邻居家去。又过了两个时辰,看门的老听差回了来,万没想到自己只回家过了个年,这边的宅子就烧成了废墟――厢房还立着,正房几间屋子全烧塌了。
又过了几个小时,将到中午的时候,有人从东交民巷那边的白俄酒馆里找回了这一家的男主人金玉郎。金玉郎成为了此胡同里最不幸的男人――大年初一丢了太太,初一夜里他一个人去借酒消愁,又失了房屋。因着他这份不幸,左邻右舍都没忍心骂他。
而这不幸的男人在废墟里来回踱了几圈之后,便离了开,从此一去不复返,连救火会的费用都没支付,于是左邻右舍一边凑钱,一边还是忍不住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