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蕾在公寓里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伊恩.匡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一直记得她的眼睛。
芙蕾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不掺一丝杂质,像一汪清泉,清澈可见底。
伊恩突然就想到了一句中文古诗词:初如蒙蒙隐山玉,渐如濯濯出水莲。
伊恩.匡特的母亲是中国人,她出生于一个百年望族。
伊恩的外公是上个世纪非常有名的书法家、收藏家,有墨宝流传于世。
在伊恩很小的时候,外公曾教他背了不少古诗、还逼着他学写毛笔字,那句诗就是外公教他一笔一笔写下来的。
外公还告诉他诗作者的故事:“这个仕途坎坷的诗人,在遭到贬斥之后,生活过得十分艰难、落魄,可他的态度却渐渐变得恬淡致远、冷静平和,他不再愤世嫉俗、痛骂当朝,反而是更加关心和他有相同境遇的贫苦大众。”
只有一半中国血统的伊恩.匡特当时正年少,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古诗背后的含义,只觉得它们笔画又多又繁复,再看看那些摞得如砖头一般高的临帖,他沮丧地认为:自己大概这辈子都学不好中文了。
伊恩想不明白,既然那位诗人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呢?
年幼又骄矜的小伊恩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如果身上没有钱花,那么这个人一定生活得非常痛苦,根本不会快乐。
芙蕾刚刚在公寓里说的那番话,令伊恩想起了去世的外公。
少女对他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如果我拿了你五百美元,那你没钱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苏芙蕾明明非常缺钱用的样子,但她却不愿意要别人的钱,甚至还担心别人过得不好。
就像那个落魄艰难,却还心怀天下的诗人一般。
一个有钱人伪装成穷人去接近一个女孩,结果女孩却在担心他的处境。
今天伊恩的感觉很不好,他好像被一个小丫头给教育了……
没钱?他怎么会没钱?
伊恩想着想着,摇头失笑。
五百美元之于他,大概就是掉在地上他也不会弯腰去捡,因为那样做实在是太耽误时间了。
可笑着笑着,伊恩的嘴角又渐渐地抿直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芙蕾拒绝他的那些话语,令他心里感到有些不适。
匡特家族一直实行着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有能力者得到一切,而失败的人,只能被吞个一干二净,最后爬到顶端的那个人吞噬掉一切,控制着所有的资源、权力和财富。
所以,伊恩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去考验人性,它根本不堪一击。
在他看来,如果要让一个人对你完全忠诚,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金钱去买。
谁都有饿肚子的时候,唯有金钱才能填饱它。
这种观点,在爱情上同样适用。
生活优渥的伊恩.匡特,一直是这样做的,而且他的目标也都一一实现了。
伊恩.匡特这个从小就生活在上流社会的有钱人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穷得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却还能善良?
伊恩一边想着问题,一边拿冰蓝色的眼睛沉沉地盯着一桌子廉价的中式餐点。
突然间,他就失去了胃口。
另一边,正在中式快餐店里忙得团团转的小穷人,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赚钱、赚钱、赚钱!拼命赚钱,然后找个学校附近的小公寓搬进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小芙蕾根本就不知道她短短的几句话,却搅乱了某个有钱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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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比如赚钱这件事。
有能力的人通过努力可以挣大钱,没能力的人通过努力也……挣不到钱。
随着时间一天接一天的过去,眼看着就要临近开学,小芙蕾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这天晚上中式快餐打烊之后,芙蕾没有回楼上休息。她拿着一个小手包去找街道拐角处的24小时CDS自动存取款机。
今天曼妮姐给大家发了工资,芙蕾想看看自己卡里有多少钱,输入密码选择查询后,屏幕上跳出来的金额是二千两百美元。
在寻常人的眼里,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独身在外,能利用将近三个月的暑假时间攒下这么多钱已经非常不错了,换在国内,很难有大学生能做到。
但苏芙蕾盯着屏幕,心里却在叹息,如果搬出去的话,这些钱也只够一个月的房租钱和生活费而已。
诶……
芙蕾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一脸郁闷地将银行卡取回来牢牢地捏在手心里,真愁人……还剩不到一周的时间,她还能上哪去赚钱呀?
诶,要是不用上学就好了……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打工挣钱。
但是没有学历的话,她难道要靠打小工过一辈子吗?
每天在快餐店里忙得手脚发软时,芙蕾就特别羡慕那些穿着精致套装的上班族,她们每天坐在明窗净几的办公室里,表情是那么的自信和快乐。
那些上班族们穿着A家的西装,B家的风衣,挎着C家的包包,脚踩P家的鞋子,她们脸上画着无比精致的妆容,就连脖子上系的丝巾都特别飘逸。
可芙蕾所不知道的是,上班族的光鲜亮丽都只是表象而已。
她们可能和芙蕾一样,和不认识的人做合租邻居,在自己十平米的单间小公寓里,忍受着隔壁、走廊、楼上楼下传来的各种噪音。
大多数年轻人都过着人前光鲜,背后逞强的日子,她们每个月的工资,在第一个星期的时候,就取出来一大部分交给房东,然后剩余的部分用来妆点自己和应酬交际,这个月接下来的二十天时间……大概都是靠着信用卡撑过去的。
这时,大家就会明白一个道理:现在没钱不算什么,往后没钱的日子还多着呢!
所以说这是个难解的怪圈,很多人都跳不出来。
回到住处,小芙蕾浑身无力地倒在小床上。
距离上一次父母汇款,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现在芙蕾的银行卡上除了她自己打工攒的钱,没有其他收入。
眼看着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芙蕾犹豫着要不要给苏世杰或是唐欣打个电话,向他们索取学费和生活费。
虽然两人都各自成家了,但好歹也是她的父母,总不能不管她了吧?
芙蕾拿起手机,白皙的手指在通讯录上划来划去,可她迟迟下不了决定。
比起苏世杰,她更想给唐欣打电话。
芙蕾和唐欣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母女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自从唐欣改嫁了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才渐渐淡了许多。
芙蕾将通讯录停留在“妈妈”的名字上,可她又想了想,还是没有拨通电话。
唐欣虽然嫁了新丈夫,有了经济来源,但她依旧还是个家庭主妇,说白了,唐欣的一切花用都是周贺在支付的。
男人养自己老婆是应该的,但养别人的女儿,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了。
芙蕾觉得打电话给母亲,她还得求着丈夫要钱,这不是徒增烦恼吗?
可是苏世杰那边,芙蕾也不怎么想打电话过去。
现在她父亲的所有钱都被文婷管着,向苏世杰要钱其实就等于跟文婷要钱,那个女人极其地尖酸刻薄,芙蕾在很小的时候就领教过了。
芙蕾越想越心烦,她干脆暗灭了手机屏幕,将自己埋进了枕头里,诶,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小芙蕾正苦恼着,隔壁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争吵声。
凯西:“威尔!和你在酒吧旁边的巷子里亲热的女人是谁?”
男人:“宝贝,我只是玩玩而已,别当真嘛!”
凯西:“玩玩?我发现你们的时候,你裤子的拉链都还没拉上,你们是玩什么呢?负距离游戏吗?”
芙蕾尴尬地坐了起来,隔壁凯西和她的男友又在吵架了。
自从一个月前的深夜,凯西来芙蕾的房间借了两颗电池之后,那个眼神不善的男人就成了她的固定床、伴。
男人名叫威尔,他隔三差五地来凯西的房间一起过夜,第二天离开之前,威尔总是特地绕到锦和中式快餐的门口,然后冲着里面的芙蕾不怀好意的笑。
芙蕾被他盯得心里发怵,但又拿这个男人毫无办法,所以每回威尔来凯西房间过夜的时候,她都尽量躲在房间里不出去。
今夜威尔又来找凯西了。
这两人的声音本来就挺大,加上老旧楼房的隔音效果不好,芙蕾把他们俩吵架的内容几乎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从内容来判断,威尔好像是背着凯西偷腥,并且被她发现了。
芙蕾听着听着,心里不厚道地想着:吵吧、吵吧!这两个人吵崩了才好呢!
如果这个威尔和凯西分手了,那以后她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早上也不必担心哪个男人在背后盯着她笑,这大概是整个暑假,除了挣钱之外,芙蕾最期盼的第二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