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面对上这些饱受创伤的孩子们，顾采宁才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严重得多。

　　 这些孩子，无论男女，从小都是被像牲口一样养大的。男孩子除了对万顺有着完全的服从性外，剩下的只有兽性；女孩子胆小柔弱，唯命是从，只要身处在黑暗的地方就会大哭大闹，看到男人靠近就会吓得浑身发抖。

　　 “万顺真是造孽。”顾采宁见状，她无力扶额。

　　 洛氏也一脸无奈。“还是我一开始太想当然了。我原本以为，都还是孩子呢，那我只需要对他们好，好好照顾他们，他们肯定就能好了。然而从一开始，他们就打心底里的排斥我们的靠近。连靠近都靠近不了，我们又怎么去安抚他们？”

　　 “比起身体上的那点小床上，他们更大的伤痕在心里。这个要是修复不好，那么下半辈子都要毁了。”顾采宁淡声道。

　　 “那，你知道怎么办吗？”洛氏眼巴巴的看着她。

　　 顾采宁摇头。“不知道。”

　　 洛氏脸一垮。“竟然连你都不知道？”

　　 “废话，我又不是全能的。”顾采宁没好气的道。

　　 “那个……”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旁响起。

　　 顾采宁转过头，就见最小的妹妹荆芙慢慢的举起了手。

　　 “小妹你说。”

　　 “我觉得，我可以试一试。”荆芙小声道。

　　 顾采宁眉梢一挑，洛氏也有些不相信。“你知道怎么让他们好转？”

　　 “虽然我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但是看着他们，我就想到了当初我们一家人在汝南王府上受过的那些欺凌。虽然过程有些不一样，但总体而言，我们的经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嫂嫂你说是吧？”荆芙轻声说着。

　　 顾采宁想一想，她就点头。“你这么说也没错。”

　　 “那，我可以去试试？”荆芙小心翼翼的问。

　　 “试试吧！”顾采宁一摆手。

　　 荆芙就连忙迈开脚，轻手轻脚的往女孩子们住的地方过去了。

　　 她人刚走进去，果然这群女孩子们又开始惊恐的大叫。

　　 不过，也不知道荆芙做了什么，一会功夫，她们就已经不叫了。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甚至就连沉郁的气氛都缓解了不少！

　　 “二姐三姐四姐，你们也来给我帮帮忙啊！”很快，荆芙的求助声就从里头传来。

　　 荆霜几个人闻言，她们也赶紧朝里走去。

　　 于是，这一天，元帅府里难得的安静了大半天。

　　 不过当荆芙几个人走出来的时候，她们却都一脸疲惫，晚饭吃了好几大碗。

　　 洛氏亲自张罗了晚膳，饭桌上她还忍不住问她们：“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啊！我看着她们，就想着当初我在她们这样的情况下，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盼着谁能来帮我一些什么？我就照着自己印象中的方法去拥抱她们，她们也就慢慢的放下抗拒，开始对我展露出内心深处的柔弱，让我再进一步的给进行安抚。”荆芙从碗里抬起头一笑。

　　 其他几个人也都点头。

　　 二妹荆霜也道：“我们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女孩子真可怜，看到她们，我就跟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一样。那时候没人来救我们，但是现在她们有我们了，我们一定不会让她们沦落到和我们一样的境地！”

　　 三妹荆珊更是点头。“二姐五妹都说得没错。不过当初咱们能一直咬牙坚持下来，多亏了娘一直陪在咱们身边。每次我们受到了欺辱，回家后娘都会抱着我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们这不是我们的错。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其实也只是在重复娘当初对我们做的。”

　　 “对呀！”

　　 大家恍然大悟。

　　 四妹荆思立马点头如捣蒜。“的确就是这样！我就说我怎么做得这么手顺呢，原来是这样！而且后来，我记得咱们渐渐大了，也会互相拥抱宽慰。这也都是跟着娘学会的！”

　　 她们说着笑着，回忆起当初被娘亲抱在怀里安抚、姐妹们互相抱团取暖的情形，一个个都如释重负。但看着她们的笑脸，顾采宁心里却感慨万千。

　　 她的婆婆荆氏，那绝对是一个奇女子。当初她不顾一切的逃出汝南王府，把高风给放到外头长大，那就是她在那个时候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后来被抓回去汝南王府，她也竭尽全力把女儿们保全住了。

　　 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她们母女竟然都没有一个扭曲变态的，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奇迹。

　　 这么想着，顾采宁突然心中一动，她脑海里跃上一个主意。

　　 而当荆氏听到她的打算，她赶紧摆手：“不行不行！风哥媳妇，这个我不行的！”

　　 “娘，您肯定行。”顾采宁却道。

　　 荆芙几姐妹听了顾采宁的建议，她们也都纷纷眼前大亮。都不等顾采宁再说什么呢，姐妹几个就都围上洛氏，开始七嘴八舌的劝她。

　　 “娘，这件事您要是不行，那就没人能行了。您没见我们都把人给安抚得好好的吗？我们的本事还都是从您身上学到的呢，还不到您的五成。所以现在您要是出马，那肯定比我们更厉害！”

　　 “就是啊！而且那里那么女孩子，十好几个呢！我们四个哪忙得过来？大姐又有了身孕，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娘您就当做是去给我们帮把手吧！”

　　 “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您只要能帮一个，那就是做一件天大的功德。这也是有助于抵消咱们以前造的那些孽的！”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荆氏内心深处的软肋。

　　 虽然顾采宁对这所谓的造孽和功德说法嗤之以鼻，但荆氏年纪大了，又常年在京城那个环境下耳濡目染，对这些说辞还是很信服的。而且，她们之前为了自保，荆芙杀了人，她也对人动过手。现在想起那些事，她心里还是有些发颤。

　　 因此，现在听到女儿这么说，她就点头。“好吧，我去。”

　　 然后，荆氏这一去不要紧，她营造出来的效果竟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和力，只要她人站在那里，就让那些饱受折磨的女孩子们放下了防备。她再靠近她们，温柔的把她们搂进怀里，和她们说话，这些女孩子就都温顺的依偎在她身边，轻轻吐出深埋在心底的噩梦。

　　 如此，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这些女孩子们就都平和了许多。

　　 然后，顾采宁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要不，娘您再去男孩子那边试试？”

　　 “……好。”

　　 荆氏不过略略犹豫了一小会，她就点头。

　　 事实证明，她在这一方面的确极有天赋！虽然男孩子们比女孩子更难安抚一点，但只要她再多付出一点耐心和温柔，他们依然都臣服在了荆氏的柔情之下。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现在男孩子们都已经温柔的管她叫奶奶了！

　　 荆氏也从这些事情里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和乐趣。现在都不用顾采宁叫她，她每天一觉睡醒就主动要求过去陪着这些孩子们，天天和他们待在一起也不觉得厌烦。

　　 顾采宁见状，她都震惊了。

　　 “真没想到，娘在给人做心理治疗上这么厉害。如果没有这个机会，她的本事就要被埋没了。”

　　 天知道，这样的人才，就算是放到现代社会那都是极为稀缺的。那么在这个地方，她绝对是硕果仅存的存在！

　　 这样的人太宝贵了，她现在都想把荆氏给供起来！

　　 高风想了想，他轻声道：“其实娘的这些本事也都是在长期的磨砺下慢慢自己钻研出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她不要这么厉害。”

　　 顾采宁抿唇。“只是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不希望也没用了。不过趁着这个机会，我倒是觉得咱们还能再做点什么！”

　　 高风看着她。“你又想到了什么？”

　　 “这个嘛，这次得借助柳小姐她们的帮助才行。”顾采宁就道。

　　 她立马叫人把柳小姐叫过来，然后就开门见山的道：“我娘和妹妹她们在隔壁做的那些事情，想必你们已经有所耳闻。”

　　 柳小姐点头。“我们知道了。我们也很佩服老夫人的本事，要是换做我们，我们肯定束手无策。就是不知道，夫人您叫我们过来，是觉得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顾采宁颔首。“我娘她虽然会做，可是她不会说。二妹她们也差不多。但是现在那么多人，光靠她们几个那忙得过来？所以，我想请你们把她们如何安抚那些人的言行举止都记录下来，然后找出来规律以及方法，然后整编成册，也好方便培训后面的人。”

　　 “在边关这个血雨腥风的地方待着，尤其是军中将士们日日都要上战场拼杀，见惯了尸体，其实他们心里也有些问题。如果这些册子编得好的话，我觉得可以向洛大将军推荐，让他也稍稍改一改之后，就给军中的将士们也用一用。不然，这些人就算在军中表现还好，但等以后解甲归田，总有一些人会性情大变，还不知道会做出点什么事来。”

　　 原本听顾采宁说，让她们把荆氏母女的所作所为记录下来，摘取要点整编成册，好用来给人做培训，柳小姐就已经很乐意了。

　　 结果现在顾采宁更是说出了，她还打算将册子交给洛大将军，用来治疗饱受战争折磨的将士们？

　　 她顿时觉得肩头上的担子重了许多。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开始亢奋起来。

　　 “夫人，隔壁那些男孩女孩的状况，和将士们的不大一样吧？”她小声提议。

　　 “是不大一样，但总会有相似的地方。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从无到有，从一个方面慢慢发展到另一个方面去的。如果你不做，它就会一直处在空白阶段。可只要着手去做，那么无论如何，那都会是一方面的进步。至少有一部分人能从中获得解脱。这样，总比心里怀疑着，然后一直裹足不前，最终一事无成的强。你说呢？”

　　 柳小姐被说服了。

　　 “夫人您说得没错！这件事不做的话，接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饱受这些毛病的折磨。可只要咱们做了，那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是没错的！”

　　 她当即点头。“这件事我们来做！只不过……”

　　 她又眨眨眼。“我可以和您商量一件事吗？”

　　 顾采宁颔首。“你说。”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娘、我姐姐她们就能做到了。我还是想跟在您身边，陪您一起看舆图，给您出谋划策。我更喜欢做这些。”

　　 顾采宁就笑笑。“这个随你。我只是需要几个人去将这件事办了，至于是谁去办，这个我不管。而且，其实这些日子我用你用得也蛮顺手的，还真不舍得放开你去做别的事。”

　　 柳小姐瞬时笑逐颜开。

　　 “这可是夫人您自己说的！就冲着您这句话，这辈子我都跟定您了！您到时候可别嫌弃我太烦人了，不要我！”

　　 “怎么可能？你很好，很厉害，以后肯定也会奋斗出独属于你自己的一片天地。”顾采宁道。

　　 得到她的肯定，柳小姐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这么说定了，柳小姐果然就回去将顾采宁的安排告诉家里人。柳家人自从跟来边关后，就天天无所事事。家里的年轻女孩子们还能和柳小姐一样跟着顾采宁出去练武巡边，但她们从小娇生惯养，把身体养得格外的娇弱，有些人根本就提不动枪，也爬不上马，那就更别提去巡边对抗敌人了。

　　 晨丫头姐妹俩又大了，两个人在军营里混得风生水起。对她们来说，认得一些字，看得懂兵书，那就够了！

　　 她们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是给晚哥儿上上课，其实付出有限。

　　 可顾采宁一家却依然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她们自己都心虚得慌。

　　 所以现在，得知眼前有一个帮顾采宁做事的机会，她们立马就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乎，柳家许多人也都一股脑的涌入隔壁元帅府。她们每天就跟在荆氏母女身边，将她们做的事、说的话都记录下来，回家后再整理编纂，摘取其中的精华罗列出来。

　　 她们这么用心认真，反倒一个个比荆氏她们还要辛苦忙碌得多。

　　 甚至，为了试验自己总结的是对是错，她们还自己用这些经验去照顾那些女孩子们，有些人做得还真不错！

　　 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可算是将元帅府里那些男孩女孩们都给安抚得差不多了。

　　 但是，要想让他们完全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一时半会急不来。

　　 顾采宁不着急，洛氏也不急。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府上已经不会一天到晚的有嘶吼声，大半夜也不会突然哪里冒出来一串幽幽的哭声。我晚上可算是能睡个好觉了！”洛氏笑呵呵的拉着顾采宁的手，“这件事真是多亏了你！我就知道，一开始我请你来帮忙的选择绝对是正确的！”

　　 顾采宁笑笑。“我也是触景生情，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不管你是怎么想到的，反正这个法子很有用就是了！你真厉害，不对，是你们一家人都很厉害！宋监军也很厉害呢！我听我爹说，他这些日子在军中帮我爹处理军务，也都给帮忙安排得条理分明，他的举动也很让将士们信服。”洛氏对他们一家人都不吝夸奖。

　　 顾采宁勾勾嘴角。“他的确很厉害。”

　　 万顺的人手被连根拔除，军营里一下少了好多人。洛大将军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万顺已经悄无声息的在各个机要关口布置了那么多他自己的人！

　　 而且，那些人分明都已经被他和那个火玄宗的叛徒洗脑成功，除了万顺的话，他们其他人一概不听！

　　 甚至在找出来这些人的时候，洛大将军的人还在他们的营房里找到了他们打算作乱的证据！

　　 亏得晚哥儿和王昭及时察觉到不对，先一步将人给指出来了，不然接下来军中还要更乱！

　　 不过，一口气除掉那么多人，军营的运转还是受到了不少的影响。洛大将军就算给手下的人增加工作量，他们这些人也都不能完全抗住。这个时候，高风站了出来，主动表示可以帮洛大将军一把。

　　 他果然也做得很好。

　　 虽然这一年他一直是以监军的身份在军中行走，但军营上下的结构、还有各种处理事情的方法他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所以一旦把事情交到他手里，他很快就上手了！

　　 洛大将军又对他赞不绝口。

　　 这不，自从伤口愈合之后，高风就回去军营，和洛大将军一起处理万顺留下的烂摊子。一晃一个月过去，他都没有回来过！

　　 顾采宁性情刚毅，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她身量瘦削纤长，但人只要站在那里，周身就自动萦绕上一层冷意，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退避三舍。

　　 她也就只有在提起高风的时候才会笑一笑，眼神也才能变得柔和一点了。

　　 洛氏看在眼里，她脸上却掠上几分落寞。

　　 “真羡慕你们，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这个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顾采宁也不和她客套，当即爽快的承认了。

　　 洛氏闻言愣了愣，她顿时又苦笑两声。

　　 正当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隔壁来人了。“夫人，侯爷回来了！”

　　 “是吗？”

　　 顾采宁立马笑得更开心了。

　　 “这里没我的事，我先回家了。”她对洛氏告辞，就抬脚出去了。

　　 从元帅府出来，她果然见到高风已经站在家门口等着她。

　　 见她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高风的眼底也掠上一抹暖意。

　　 “你怎么又去隔壁了？”他轻声问。

　　 “娘她们都在那边，正好我也想观察一下事情的进展，就过去了。”顾采宁笑道，“你呢，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了？”

　　 “军中的事情大体忙得差不多了，我也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高风道，“顺便……高虎也想来和他娘道个别。”

　　 顾采宁就笑脸微僵。

　　 她刚才的注意力都落在高风身上，都没注意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现在看去，她就见这个人果然是高虎，瑶娘的儿子。

　　 只不过，却是一个瑶娘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儿子。

　　 想想也是。明明是亲母子，但母子两人却相见不相识。尤其是高虎，他在进军营之后不久，就被万顺指挥人带着他去了军妓营，找到了瑶娘。甚至之后几乎每个月，高虎都要去瑶娘那里一次。

　　 明知道过来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却还要端起笑脸伺候他，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瑶娘能活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但就算是坚强如她，在事情办完之后，她也不想再面对这个儿子。因为只要见到他，她就会想起曾经的种种不堪。

　　 即便这份不堪是万顺恶意强加在他们母子身上的。

　　 所以自打从军营回来之后，瑶娘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高虎一句。

　　 只要儿子的性命保住了，她就心满意足，决定不再多管这个孩子那排一点。

　　 结果现在，高虎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瑶娘得知这件事，她只是无奈的低叹一声。“既然他都来了，那我们就见见吧！好歹是我的孩子，难道我还能拒绝他的要求吗？”

　　 有她这话，顾采宁才叫人将高虎放进来。

　　 而等进来后，高虎就扑通一声重重在瑶娘跟前跪下了。

　　 “娘！”

　　 他一声动情的呼喊，就让瑶娘神色动容不少。

　　 高虎也没等她开口，他就已经弯下腰对着瑶娘磕了几个响头，而后就道：“娘，孩儿知道孩儿之前对您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孩儿罪该万死！这件大错已经铸成，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是孩儿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所以这一声娘叫完，孩儿就要去战场了。如果我战死沙场，好歹这也是让我死得其所。如果能因此挣到一点功名，孩儿也已经留下遗书，将所有钱财都留给您和妹妹，这也算是孩儿给您的一点补偿了。”

　　 “现在，孩儿告辞！”

　　 说罢，他再重重磕一个响头，就起身决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