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小时候,每一次,只要我回来,大嗓门一喊,必会越过屋檐,形成一股劲风,吹开陈旧的木门,把爷爷唤出来。
“爷爷,您的小九九回来了!”
爷爷像个小孩,从房里张开双臂跑出来,脸上笑起一道道好看的褶子。
但现在,不可能了!
我跑进爷爷的房,是最南端的的一间屋子,藏在角落里,大门上落满了灰。
推门进去,屋子里的家具全是老梨树的,根雕大圆桌上摆着一盏黄铜香炉,熏的不是香料,而是中药,整个屋子烟雾缭绕,让人呛得慌。
“爷爷?”
爷爷在逆光的黑影里,躺在那张竹藤椅上,身上盖着一条小毯子,好像睡着了。
我猫腰过去,原来爷爷没睡着,正半眯着眼看我。
“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费力地笑起来,用眼睛瞟向桌子,桌上放有一杯茶,茶水冒着热气。
“您知道我回来?”
他张开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然后咳一阵,把喉咙的痰给咳出去,才松了一口气:“当然晓得我们的九师父回来啦……”
爷爷果然料事如神,让二婶把茶都备好了!
我闻了一下,这茶是白马镇今年新产的苦丁茶,气味青涩,苦得像药,可散风热,清头目,除烦渴,在湿热的白马镇很受欢迎。
我赶路赶得口干舌燥,喝了茶,一股清透流到胃里,立马起了精神。
爷爷笑眯眯地说:“九师父怎么得空来看我这半死不活的老头子?”
提起这事,我放下杯子说:“爷爷,我的心……”
“是这事啊。”他笑了笑:“做人做事,莫操之过急,你过来,摸摸爷爷的心口。”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上前一摸,果然,爷爷的胸口也是同个模样,没有心跳,平静如死水。
“怎么回事?”
我想起黑衣帅哥的话,回去问林子英就知道了,看来他很了解林家的情况。
爷爷说:“我这个样子活了几十年,现在成了个老不死,看来是天意啊。”
听他的意思,没有心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林家祖传的毛病,继续活个几十年没问题。
可我心里不踏实,没有心跳,还算个人吗?
特别是张天美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嗡嗡做响:“无心人,死后做鬼做不成……”
爷爷在背光的小旮旯角里,阴沉沉地说:“小九啊,我叫你别碰水,你偏要碰!这只是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水里出的事,还得回在水里解决啊……”
什么叫水里出的事,还得回在水里解决?
我这次回来,是想搞明白心跳去哪儿了,结果发现问题更多了。
我还想问,一个眨眼,房间里的光亮了起来,桌上的半杯茶还冒着热气,藤椅微微晃动,黄铜香炉的雾气转着圈圈。
我的肩沉了一下,二婶冒出头来,一张油光噌亮的脸凑上来:“小九?”
我脑袋有点晕,像做了一场梦,刚刚醒来,还有点起床气。
二婶挎着篮子,里面装着一块肥瘦相宜的五花肉,还有两个红皮萝卜和大白菜,应该刚买菜回来,看到我,她是又喜又惊:“干嘛不进屋?站门口发什么呆?”
我突然被点醒,看着周围狭窄的青石板巷道,头顶金光闪闪的牌匾,面前那两扇黑乎乎的大木门,很快就想明白了,合着在自家门口,我被人设了个套啊!
林家门口的大石板藏有个八卦图,门边各方一只石鼓,石鼓上没有文字,却雕刻了满满的小人画,鼓上记录了天界、人界和鬼界的一些故事,门槛看似平常的一块木头板子,里面夹有一截上千年的龙尾骨,据说每过一百年,龙尾骨都会长大一截,灵气和生命仍在。
在这样的阵势里,外人是做不了手脚的,除非……是爷爷安排的!
我在周围翻找,从石鼓后面摸出了一道铜铃和一个手指大的布偶娃娃,布偶是用绸布做的,上面的花纹一看就是用寿衣的边边角角缝的,虽然是破布拼凑,但那针脚的功夫真是没得说,特别是娃娃的五官,是按照爷爷的样子绣的,跟真人一般传神。
“二婶,老猫爷爷来家里了?”
她看到布偶,很快猜到我经历了什么,当场乐了:“这个毛老怪。”
毛金水,人称毛老怪,我的忘年交老猫爷爷,是位专门给死人量体做寿衣的手艺人,也是阴行里的一位老师傅,作法多使用木偶。
据说,他给人做衣,从不用尺子,也不用手量,死人自会开口告诉他做几尺几寸的衣裳,连哪只脚长,哪只脚短都能知晓,所以,他做出的衣服,从来没有不合适的。
更神的是,他有先知的能力,能提前知晓何人会死,关系好的,还会帮人提前准备。
提起他,二婶摇摇头:“来了,又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二婶见我往南边走:“别找了,你爷爷被他带走了。”
“爷爷?”他都瘫痪好几年了,能去哪儿?
二婶说:“昨天,毛老怪来家里,跟你爷爷谈了一下,之后俩人连饭午饭都没吃,他就背着你爷爷走了。”
“你怎么随便让人把爷爷带走?”
“我不让啊,是老头子非要跟他走,说要毛老怪带他去治病。”
如果没有刚才那一幕,如果没有爷爷设的局,我或许相信他老人家去治病了,现在,我确定他是在躲着我。
仔细想想,一切都理顺了。
老猫爷爷用他的先知能力预知了我出事,也预知到了我会回来,于是爷爷提前跟他跑路了。
玩偶布阵的讯息,一定是爷爷想告诉我的,他一定有什么苦衷不能说,或者无法说,才会出此下策。
二婶看我不说话,还以为我没见到爷爷,有点不开心:“想开点,老头子病了多年,天天都窝在房里,都窝出霉味了,出去玩玩也好,给我省事了……”
给她省了事,我的事就省不了!爷爷一向疼我,这次的举动太反常,给我的心里暗示很不好,他们的逃跑只能说明:这件事很严重!他俩都帮不了我。
我摸着自己的心口,爷爷的意思:水里摊上的事,要回水里解决。难不成我还得跳一次河?
“我差点忘了。”二婶跑回房里,拿出一张信纸,上面写了一个电话:“你爷爷出门前交代,让你打这个电话……”
我打过去,江城的号码……
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