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在一瞬间断了线,眼前一阵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你……你说什么?”一定是我听错了。
砖灵的声音似一颗石头,沉入水底:“我看到了博易的名字!”
这个猜想是我提出的,也是我让砖灵去查看的,结果出来了,为什么这么难以接受呢?
“你确定?”
他点头:“我说我是家属,看到了那份名单……”
“我不信,我没有亲眼看到,我不相信!”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病号服,脚踩着拖鞋往外跑去,砖灵追了上来:“九九,你回来……”
我成了一个疯子,心里憋着一口气,拼了命地往前冲。
不可能……莽子不可能会死……
一定是弄错了!
他们知道谁是莽子吗?知道他长什么样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说他死了呢?
砖灵拽住我:“九九,别去!”
“你拦不住我!”
他被我的眼神吓到了,松手道:“算了,我陪你吧!”
天上,开始飘雨。从天而降的雨啊,细细密密,蒙住了屋顶,湿润了大地,以及……我的眼睛!
我从没这么害怕过,害怕到连呼吸都失控。
砖灵跟在我身边一言不发,走了半个小时,我们来到江城十字街公安分局,警局背后隔着几条街就是双童大厦,从7、8层往上全被熏得黑乎乎的。
警局门口已经围了很多记者和市民,一群人跌坐在台阶上抱头痛哭,他们的亲人都葬身火海。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烈,第一次切身地感受什么叫生离死别。
我站在警局门口,久久都不敢进去。
砖灵拍拍我的肩:“走吧,始终都要面对的!”
我咬着牙进去,与警察和家属擦肩而过,周围的嘈杂与我无关,世界一片死寂……
他把我带到遇难者临时小组,我颤抖着问:“有没有一个叫……叫博易的人?”
“哪个博,哪个易?”
“博士的博,容易的易。”
民警输入电脑后,沉痛地看着我:“请问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请节哀!”
我趴到桌子上,看到他电脑屏幕上确实有莽子的名字,那一刻,天都塌了。
“不,你们一定搞错了,尸体在哪儿?我要见到尸体!”
民警说:“我们也希望弄错了,也希望你朋友还活着,但……资料显示,这是从尸体上搜出的身份证。”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吗?
“尸体在哪儿?”
“尸体存放在江城殡仪馆。”
我和砖灵马不停蹄地赶往殡仪馆,没有看到尸体,我的心中就存有一丝希望,莽子,你千万不能死!八一姐不许你死!
殡仪馆挤满了人,从来没这么热闹过,我和砖灵挤过人群,穿过哭声,来到了办事处。
我拿着警察打印的单子:“我要见这个人……”
办事人员麻木地看着我:“去3号停尸间。”
当我来到3号停尸间时,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这里堆满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尸袋,那些尸体,就像清仓处理的存货,被胡乱地堆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压制着情绪,看着工作人员在一堆尸袋里扒拉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多想对工作人员说,你轻一点,再轻一点,你们这样,莽子会疼的。
翻了小半天,两个工作人员提着一个沉沉的尸袋过来,随手扔在了我面前,我看到那尸袋上的名字和编号,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们轻一点不行吗?”
“只是个尸体……”
“尸体也是有感觉的,尸体也会痛的……”我扑到尸袋前,颤抖着拉开拉链。
两个人碎碎念:“神经病!”
我打开尸袋,一阵恶臭扑面而来,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面前,都快烤碳化了,根本认不住是谁。
我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往下看,看到他的腿还没烧坏。
我抓起尸体的右脚,脱下鞋,当看到那处伤疤时,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莽子的脚底有一道月牙状的伤疤,那是我们小时候,他为了给我摘桃子,从树上掉下来踩到老树桩弄伤的,当时,那尖锐的树桩差点刺穿了他的脚,他却忍着眼泪对我说:“八一姐,没事!”
然后把怀里的桃子递给我:“这桃子熟透了,肯定好吃……”
过去的事,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只是熟悉的声音已经不在。
“莽子……”我扑到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身上:“你快起,起来好吗?”
前几天还在我面前说说笑笑、借酒浇愁的人,此刻却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谁能受得了?
谁能接受得了?
我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身上:“莽子,我命令你起来!听到没有……”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那烧焦的脸上,他再也不会紧张地替我擦干眼泪,说:“八一姐,别哭了……”
砖灵握住我的双手:“别打了!别打了……”
我已经哭得不成人形,我真的受不了他这样不辞而别,我真的受不了今后的日子再也见不到他,我没办法接受接受他已离开人世……
就在我哭着喊着让他醒来时,身后传来一阵龙鸣狮吼的喊声:“放开他!”
一位老人,在几位叔伯的搀扶下走到停尸间门前,他已年过八十,头发、胡子雪白一片,眉毛很长很长,耷拉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两侧,塌陷的眼睛透出一股子寒气,如天上的雄鹰,令猎物胆寒。
他就是博家老爷,博一桓!
“博爷爷!”
博老爷子拄着一根漆黑的龙头拐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我让你……放开他!”
那拐杖一扫,打在我的手上,手腕立马紫了一片。
砖灵护住我,朝我摇摇头:“别惹他。”
博家所有的叔伯都来了,大伯博同青,二叔博同源,四叔博同乐。
博老爷子忍住悲切的神情,走到尸袋前,足足盯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朝后挥挥手,博同青走上来,割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在莽子尸体上,那尸体猛地颤动起来,把周围的人吓得纷纷逃窜。
博二叔摇着手中的铃铛,尸体从尸袋里自己起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博老爷子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尸体就泄了气,僵在原地。
看到这一幕,博老爷子老泪纵横,往后一仰:“是他……是小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