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对甄禾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种时候不顺杆儿往上爬,那真的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了。
但甄禾毕竟是一国公主,就算从小千娇万宠,她长大的地方仍然是天底下水最浑的地方,没人敢算计她,但不妨碍她观摩别人狗咬狗。
看得多了,只要不是傻子,该长的心眼儿一个都不会少长。
不论江蕴给她画了多大一个饼,主动权终归是在对方手里,到时候他反口不认,甄禾除了大骂他两句小人,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
她不是傻子,不解蛊,才是她的生路。
话虽这么说,可这毕竟是理论上的说法,万一他们寻得一两位能人异士,那她面前……真是条条道路皆堵死了……
到底该怎么选?
她沉默太久,江蕴没有耐心了。
江柔腹中的孩子不像江柔,还能拖上一段时间。
一刻都等不得了。
“你考虑清楚了,要是沈夫人没了,你的人头就会挂在南城门的城楼上。”江蕴说。
上一年大年三十,南楚使团挂在蜀国城楼上的人头,甄禾没有机会亲眼目睹过,但回国后,此事的仍是风口浪尖上的大事件,街头巷尾都在热议,她听闻过一两耳朵。
一传十,十传百,人民的描述能力是强大的,就算没有当场看到,那生动的描述却让她听着就如同身临其境。
听闻这年冬,南楚使者挂在城楼上的头不断的往下滴血,将城门都染红了,血迹半月清理不去。
甄禾不想让自己的血浇在城门上,更不想浇在大秦的城门上。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咬了咬嘴唇,谨慎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潜意识里觉得他不可以相信,但又只能暂且信他,“我答应。”
江蕴以为好歹是公主,皇室中人,怎么也会硬气一点,没想到面前的竟然个这么软的软骨头,连最轻的鞭刑都没上,就如此轻易的交代了。
不过这也让他减少了一些工作量,免得还要亲自拷打一番,费时费力,重要的是怕耽搁了江柔的病情。
甄禾被用布条蒙上眼睛,带出地牢。
但江蕴明显是低估了这位公主的娇气程度,一般人被关押这么久,迫不及待的想出去,就算看不见,强烈的求生欲也会支配着他们听着别人的脚步声摸索着往外挪,生怕慢了就被丢下。
可甄禾不一样。
她走两步绊三步,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江蕴进来的时候没带人,以免浪费时间,只能揪住她的后领子拎着她往外走。
甄禾几乎是一步一踉跄的被拎出了地牢。
从地牢到星月阁,要经过砸了无数真金白银的后花园。
出了地牢,走了一段距离,碰见了几个路过的巡逻侍卫,江蕴懒得再拎着甄禾,就叫他们押着娇气的公主往前走,免得她走两步万一绊了,又是麻烦事。
将近星月阁,远远的就看见郭尧带着一队人往星月阁去。
一看,为首的两人,一人是李莲英,一人是萧正卿。
他们显然看见了江蕴,也看见了他身后的甄禾。
甄禾怎么也想不到,这场绑票事件皇帝已经默认了,还只当沈十三真的做了叛贼,这下要是让她看见李莲英,就得坏事。
还好出了地牢没有解开她的蒙眼布,江蕴挥停了两个押着她往前走的侍卫,自己先去拦住了郭尧等人。
等拉开距离,确定甄禾听不见人声之后,江蕴才问萧正卿,“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萧正卿对这次江蕴和沈十三蛇鼠一窝、差点造反的事情很不满意,冷淡的瞥了他一眼,理也不想理他。
江蕴是萧谨元的义子,也算是萧府的人,这次要是皇帝降罪,萧府也会被牵连。
李莲英见气氛尴尬了,就上来打圆场,道:“是陛下的命令,命我等来送六王妃回府。”
江蕴立刻戒备了起来,正准备动作,郭尧见势不对,赶忙按住他,解释道:“舅爷别急,夫人的病好了,萧统领和李公公才会带六王妃走。”
江蕴瞬间明白了。
皇帝多半是回去一想,怕甄禾解了蛊,沈十三心头不爽,再秋后算账把人给杀了,或者卸她一只手一条腿什么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才让李莲英和萧正卿亲自来府里看着沈十三,等甄禾一解蛊,就立刻带走她。
从私心里来讲,江蕴并不想放过甄禾,可以说除了沈十三,他最想让这个女人死。
但现在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甄禾,皇帝低估了他们的自控能力。
皇帝既然派了人来,就说明他心里是有这个担忧,他们又不能把人赶回去,江蕴权衡了下,对萧正卿和李莲英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带甄禾进了星月阁,你们再去院子外面等,别让她看见你们,她只要解了蛊,我就保证她完整的出来。”
李莲英也知道甄禾要是看到自己,沈十三大费周章算计一番就白折腾了,甄禾的重要性对方也不是不知道,既然江蕴都这么保证了,他也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于是往后退了一步,让了路,“江参事请。”
江蕴道了声多谢方便,就转头示意那两个侍卫架着甄禾过来。
那两个侍卫得了信号,反剪着甄禾的双手,押送她往前走。
在甄禾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扭住她左边一只手的那个侍卫,把手伸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写了几个字。
等反应过来那侍卫在手心儿里写的是什么,甄禾浑身一震,狠狠握了拳头,紧咬牙关,极力的控制自己,才慢慢的平静了波澜起伏的情绪。
等人走到面前了,江蕴带头往星月阁走去,侍卫押送着甄禾,跟在他身后。
人都走的没影子了,郭尧才恭敬的请萧正卿和李莲英移步星月阁。
内屋的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只剩下江柔和沈十三,还留了一个采香,甄禾被带进去后,江蕴反手就关了房门,才解开了甄禾的蒙眼布。
适应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光明就十分刺眼,甄禾缓了好大一会儿,双眼才渐渐能视物。
四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甄禾袖子下的拳头捏了捏,平定心绪,抿了抿干裂的唇,才道:“相思子,木北阴白皮,以水三盏,煎至一盏,去滓空腹顿服,得吐即愈。”
说完,顿了顿,又道:“另外,准备一个熟鸡蛋,现在要。”
沈十三面无表情,用看路边一块石头的表情看她,“还有吗?”
甄禾说:“没有了。”
沈十三看了采香一眼,对方敛眉头退下去准备东西。
因为煎药要时间,就先拿来了熟鸡蛋,甄禾把鸡蛋在手里掂了掂,对他们道:“你们出去。”
沈十三语气冰冷,像含了冰渣子一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甄禾的态度却很坚决,“你的武功秘籍会让外人看吗?”
这个大概跟街角卖卤猪蹄的大爷,从来不让别人观看他做卤猪蹄的过程、和不让别人看他怎么熬制卤料的道理一样――祖传秘方,恕不外传。
但谁会放心让受害人和害人者独处一室?
这不是扯吗?!
万一甄禾想不通和江柔同归于尽怎么办?
沈十三和江蕴当然不会同意。
而甄禾却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副要么你们弄死我,要么你们出去的态度,半步都不退让。
僵持了一会儿,沈十三怒了。
敢跟他讨价还价?当这菜市场大妈买菜砍价呢?
你算什么东西?!
刚要发怒,江柔拉住他,对他和江蕴说:“将军,哥哥,你们出去吧。”
两人当然都不同意,他们都担心江柔的人身安全。
但是江柔更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而他们的态度坚决,江柔沉思了下,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们站到屏风后面去,有什么事情我会大声喊你们的,好吗?”
江柔说的屏风距离床边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像沈十三和江蕴这种爆发型选手,基本上眨个眼睛的功夫就能瞬间蹿到跟前了。
甄禾没说话,明显是默认了这个法子。
沈十三和江蕴的口风有点松了,江柔赶紧加了把劲儿,“有什么事我会喊你们的,离得这么近,没关系的。”
沈十三犹豫了下,警告了甄禾别耍花样,跟江蕴一起站到屏风后头去了。
他们只在屏风后面站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听见江柔在喊他们。
两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甄禾要鱼死网破了,双双冲到床边,只见江柔好好生生的,连根头发丝儿也没少。
江蕴持怀疑态度看向甄禾,“这就完了?”
甄禾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公举,当时就呛声回去,“你觉得还应该怎样?”
江蕴的目光阴了阴,沉下脸来恐吓她,“我觉得还应该要了你的命。”
他的目光太过森冷,像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甄禾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没敢再接话。
沈十三和江蕴上上下下把江柔检查了一遍,仔细问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柔中蛊后,除了困顿,一直没有其他的症状,既不头痛也不胸闷,现在没有困倦的感觉,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过多久,采香端来煎好的药。
甄禾给的方子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搭配,就这么小小的一碗药汁,味道却极其酸爽。
采香几乎都是捏着鼻子端进来的。
那味道,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进房间,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奇苦无比的味道。
对,就是光闻味道,就觉得这碗药一定是苦出了新境界,让人闻一鼻子就想吐的那种。
他们很怀疑甄禾是不是为了报复,在药方里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但她给的药方郑立人已经看过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能解蛊毒,可都是些没有毒性的药材没错。
这次连沈十三都沉默着端了一碟子蜜饯递到江柔面前,“先吃一个。”
江柔摇了摇头,推开碟子,端过采香递来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仿佛对方送来的不是苦药,而是甜甜的蜜糖。
这药太苦,江柔一喝完,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嘴里不断的在分泌唾液,胃里都在反酸。
沈十三除了拍拍她的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病痛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它不但折磨病人,还折磨所有恨不得替病人抗下病痛的亲人。
可这玩意儿没法儿抗,只能自己硬挺着,旁人再心疼你,除了忙前忙后的伺候你,分担不了你的半点苦楚。
这一点最是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