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我早早地起床,洗漱完毕,清理好行礼,装入旅行箱,随后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闲逛。
尽管我到月光县时间不长,尽管月光县百病缠身,但我还是对月光县有一种依依惜别的感觉。
我迈着沉重而复杂的步子,漫步在这个我曾经付出心血并打算仍将付出心血的地方。
我吃不下早餐,叫上司机小赵,将行李放在后车厢里。我打定主意,一旦市委副书记、市政法委书记王伯年请我辞职,我立马就到市长途客运站,直奔省城,向天行健公司报到,永远辞别官场。
我孑然一身而来,也将孑然一身而去,除了带走沉重的无奈和叹息外,不带走一丝云彩。
“常书记是要出差吗?”小赵问我。
“不知道,有可能。”我含含糊糊地应着,让小赵开车直奔市委。
当我迈向市委办公大楼的时候,我的步伐是沉着而坚定的,甚至还有些轻快和矫健。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不让我干,我不干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秘书的带领下,我走进了王伯年副书记的办公室,王书记像接待我的几个前任一样,客客气气地跟我握了手,示意我坐下。
我没有坐下来,而是坚强地站着,我也客客气气地说:“王书记,我把行李都带来了。”
王书记一愣:“干什么?”
“回家啊。”我轻飘飘地回答,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王书记炒了我们太多的县委书记的“鱿鱼”,山水轮流转,该轮到我炒他的“鱿鱼”了。
“回什么家啊?”王书记有些懵懂。
“您不是想跟我做工作,要我辞职吗?我不想像以前的几任县委书记那样,我不要您做工作,我主动辞职好了。”我干干脆脆地说。
“没那个意思,没那个意思,误会了,误会了。你是上官书记亲自点将来的人,又是全体省委领导在车站为你送行的人,哪个敢让你辞职啊。”王书记明白过来,连忙说。
我愣愣地站着,脑筋一下子拐不过弯来。
“那…那您找我干…干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
“随便聊聊,谈谈心不行吗?”王书记依然客客气气地说,一副处惊不变的样子。
相比之下,我就显得有些过于“情绪化了”,过于“幼稚”了,“太嫩”了,稳重度、成熟度远远不够,“不动声色”的本领与王书记比起来,真是隔着江握手――差得远了。
“行。”我开始稳住神,看他怎么“聊”。
“最近,月光县很是热闹啊。”王书记开场了。
“是啊,是啊,最热闹的是我们的两员大将,他们在床上和小姐一起赤条条被捉了。”我开始试探性地切入王书记感兴趣的话题。
王书记果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顺水推舟地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呢?”
“嗯……。”我犹豫起来,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是以虚心的态度请求领导指示,然后“心领神会”地落实,还是主动抛出自己的打算呢?
前者肯定会赢得王书记的“笑颜”和赏识,后者肯定会惹得王书记“动怒”和忌恨。是对领导负责,还是对我承担的职责,即对人民群众负责呢?
脑子里似乎想起“好大一棵树”的旋律,我心中有了底,笑着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觉得还是按照党和国家的有关规定办比较好。”
“什么是有关规定呢?”王书记问。
“譬如说,根据《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党员干部**怎么处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实施细则》,公务员**怎么处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公民**怎么处理?对照着办就行了。”
“能不能说具体一点呢?”
“对不起,我说不清具体的条文。不过,我已让纪委、监察、组织人事、公安等部门查清具体的条文,可能他们正在查,还来不及告诉我。”
“你的意思是按规定办,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吗?”
“我想是的,我想不仅要按规定办,可能还要比规定的要严厉些,因为这件事影响太坏了,大家都盯着我们,新闻媒体还要追踪报道。不瞒您说,我不想留下‘官官相护’的骂名。”我笑着说。
不过,我意识到,我正在与王书记在相反的路上跑,有走向“对立面”的危险。
但我力图控制自己,尽量采取和缓的语气,以免与王书记的冲突过入“尖锐化”。
在中国官场,无缘无故得罪人,尤其是顶头上司,都是不明智的。
“你对他们两人的情况了**?”王书记依然不紧不慢地问,态度和谒。
“我毕竟是新来的,只能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工作的指导思想是要有人性化、人情味、人性关怀。”
“我没听懂,您能不能提示一下?”
“人性化、人情味就是党和政府要贴近群众,关心群众的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就是关心日常琐事,关心群众过日子。说句时髦的词,就叫有情操作。”王书记说。
“说具体一点,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应该关心自己身边的每一个干部,既要严肃批评,又要爱护有加……。”王书记说。
“王书记,您能不能说具体一点,我好操作。”我似乎明白了王书记的意思,有些故意地问。
“我只能说一点想法,供你参考。不过,有一点我要肯定地说,**绝对是你那两员大将不对,尤其是在扫黄打非的时候,顶风作案,就更不对,这一点要跟两人严肃地指出来,并且要严厉批评。”王书记说。
“同时,我个人认为,这两名同志毕竟担任某一方面多年的领导工作,做过一些对党对人民有益的事,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允许他们戴罪立功……。”王书记说。
看来,王书记是为两员大将“说情”了。
一个市委领导,亲自让市委办公室打电话,让一个县委书记赶到市里来,为一个贫困县的局长、乡党委书记“说情”,总让我感到“突兀”和不自在。
看来,在月光县,真的一切都可以发生啊。
我不敢冒然答应,而是十分委屈地说:“王书记,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感谢您对我们干部的关心和爱护,也感谢您对我的关心。”
我说:“不过有一点,我想跟领导诉诉苦,最近一段时间,我心里烦得很,那些中央、我们的省、市记者,日夜追着我的屁股问我怎么处理,怎么管的干部,怎么向人民向社会公众交待此事。”
我说:“还有月光县的一些干部群众,尤其是一些基层的干部群众也追着我问,怎么办?把我的头都吵炸了,如果放他俩一马,让他们戴罪立功,我有可能被他们指责为沆瀣一气,把我从县委书记的‘宝座’上掀下来,您说,那多丢人啊……。”
一向修养不错的王书记哈哈大笑:“我说的意思是批评和爱护并举,我只是向你谈点我个人的想法。具体怎么处理,按干部管理权限,是你们县委的事。”
“我一个人说的不算,不过我会尽最大努力考虑您的意见,尽可能按您的意思办。如果我考虑得不周到,还请您多多包涵。平衡方方面面的关注毕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啊,领导。”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说:“头疼啊,王书记。”
王书记恢复了稳重:“那我要谢谢你了。”
我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国务院来的调查组调查情况怎么样?”王书记似乎有些漫不轻心地问。
“我哪知道?”我装着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回答,脑子里立即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你应该知道。”王书记肯定地说。
我感到了一股“寒气”,但我还是挺坚强地回答:“我又不是调查组的,我怎么知道?”
“你认识调查组一个叫杨明亮的处长吧。”
我大惊,愣愣地望着王书记。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招供”:“认识啊,他是我大学同学。”
“你跟他关系不错吧。”
“一般,但我们好久没来往了。”
“不对啊,前几天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两人还在一个看不起眼的茶房里谈了半天呢。”
我大惊失色。
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被跟踪了。
我深切地体会到了月光县工作的严峻性、复杂性和环境的险恶。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呢?”王书记不紧不慢地问,明显有一种寒气森森、咄咄逼人的感觉。
“没谈什么,就扯些大学时代的事情。”我硬着头皮回答。
“不对吧,光谈这些事值得这么小心谨慎,神神秘秘吗?”
“怎么神神秘秘啊?”
“你们同学见面,本来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又不是地下党接头,值得这么一前一后换乘两个出租车吗?”
“同学见面,的确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可一个是国务院调查组成员,一个是置身其中的县委书记,能不小心谨慎吗?”事已至此,我不能不这样说。
同时,我感到耻辱和气愤,共产党县委书记被人跟踪时的耻辱和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