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轻饶,那你打算怎么绝不轻饶呢?”县长马志问。
“对公安局、看守所那些明目张胆触犯党纪国法的人,我们绝不轻饶。对不主动回来投案自首的矿老板,如果被我们抓回来了,我们一定严惩不贷。”我继续有些“恶狠狠”地说。
“常书记啊,既然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充分表明了心迹,交心谈心到这个份上,那我也跟你说几句吧。”马县长说。
“好啊,我洗耳恭听。”我说。
“我毕竟比你年长一点,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经过的事,也比你多一点。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干什么事情,做什么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啊,尤其是我们月光县。在我们月光县,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啊。”马县长说。
我说:“你说的太抽象了一点,能不能说具体一点啊?”
“譬如说,有关矿老板的事,复杂的很。我只简单地提醒你一下,他们与上面有很深的交往。再就是,他们不是守财奴,是抓一把,撒一把的人。”马县长说。
“抓一把,撒一把?你能不能说具体一点?”
“可以,我可以跟你说具体一点。矿老板的确是抓一把,撒一把的人。换句话说,他们很会来事,很会为人,很讨上面的人喜欢。我估计,他们逃走后,会在某些‘大人物’的强力庇护之下,安全地渡过目前的难关,等到东山再起。”
“让他们做美梦去吧。东山再起?想得美!我告诉你,他们能活着就不错了。”我有些轻蔑地说。
“我们不管矿老板是死是活,我只是提醒你,不能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太乐观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能一意孤行,要瞻前顾后,从长计议啊。”马县长说。
“三思而后行,瞻前顾后,从长计议?”
“矿老板上面的那些人,影响力比你大得多,办法比你多得多。我建议你,不要一根筋捅这个马蜂窝。”马县长说。
“别说的这么吓人好不好?”
“我没吓你啊,我只是跟你实话实说,听不听是你的事啊。”马县长说。
“不管吓人不吓人,我就是不明白,矿老板们把红庙乡弄得乌烟瘴气,而且趾高气扬,横行乡里,难道我们就不管吗?”我问。
“管还是要管,但要看采取什么方式管。”马县长说。
“什么意思啊?”
“譬如说,善意的提醒啊,适当的规劝啊。让他们注意影响,不要引起民怨沸腾啊。及时处理矿老板与当地村民之间的纠纷,维护安定和谐的大好局面啊。”
“他们不听,照样一意孤行,一条路从头走到黑,怎么办呢?”
“继续提醒啊,规劝啊。我们共产党不是有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优势吗?继续做深入浅出、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啊。”马县长说。
“我没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一直在做矿老板的思想政治工作啊?”我问。
“是啊。”
“效果如何呢?”
“不是一直在做吗?可能效果在短时间显现不出来。时间长了,应该有效果。”马县长说。
“那多长时间才能有效果呢?”我问。
“那我就说不准了,总有水滴石穿,浪子回头的那一天啊。”马县长说。
我有些无语了,沉默了一下,我耐心地、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那我们村民的日子怎么过呢?”
“还是那样过啊,过去怎么过,将来就怎么过啊。”马县长说。
“难道我们不应该让村民们把日子过好吗?”
“当然应该,可是,总得有个过程啊。万丈高楼平地起,村民们的生活水平,不能说提高就提高啊。”
“俗话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是不是有责任,让村民的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呢?”我问。
“是啊,我不是在具体地、真心实意地配合你实施红庙联合体和道教六峰山的项目吗?这不是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的生动体现吗?”马县长说。
“你说的不错,实施红庙联合体和道教六峰山项目,是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的体现。但制止违法行为,还村民们青山秀水,也是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的体现,两者不可偏废啊。”我说。
“你立足于理想,我立足于现实。看来,我跟你的分歧是客观存在的啊。”
“我不祈求我们的看法一致,但我希望我们能尽量弥合分歧。这不是因为我们要这样做,而是因为我们对月光县承担着责任啊。月光县的干部群众都看着我们呢。”我说。
“我也想这样啊,谁想扯皮拉筋啊。谁不想同事关系和谐,工作顺顺当当啊?”
“可我们怎么总是有分歧呢?”我问。
“你这么行事,产生分歧是必然的啊。我跟你举一个例子,譬如说柳树乡三个村的书记犯错误一事,我们本来可以处理柔和一点的。”马县长说。
“他们明目张胆地贪污受贿,侵犯农民利益,弄得民怨沸腾,四处告状,你说,怎么处理才算柔和呢?”
“是的,你说的不错,三个书记是贪污了,受贿了,农民四处告状了。可查证落实后,我们可以灵活处理啊。”
“什么叫灵活处理呢?”
“让他们退赃款赃物啊。”
“我们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最重也应该是开除党籍、撤职就到此为止的。可你倒好,‘双开’他们就算了,还把他们移交法办。这种做法太绝情了,弄得我们的基层干部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啊。”马县长说。
“有人告诉我,这种做法给我们的基层干部敲响了警钟,避免了基层干部滑向深渊,教育了、挽救了更多的基层干部,大快人心,百姓拍手称快啊。”我说。
“那是你的看法,你来月光县的时间短,浮在表面,摸不清基层干部的脉搏,看不清问题的实质啊。”马县长说。
“不管我来到月光县多长时间,但我从接到任命开始,就把自己当成月光县的一员,与月光县同呼吸,共命运。你放心,我会努力地深入基层,弄清干部的真实想法的。”我说。
“有些事情,你做得有些过分,我还是对你有些想法的。”马县长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
“譬如说,红庙乡支付我、孙主任、赵书记的家务雇工费用这个事情。这个事情由来已久,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你在民主生活会上也说,对于雇工费用问题,完完全全可以由我们自由地、独立地做出决定,不需要民主生活会来议论,来讨论,更不需要常委会替三位领导做出决定。”马县长说。
“你还说,今后,在你的任内,你不希望这件事再拿出来议论,讨论,你也不会允许在民主生活会上讨论这样的事。对于你来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不管三位领导做出的决定是什么。”马县长说。
“我是说过这些话了啊,怎么了?”我问。
“那你为什么要让纪委去红庙乡,要汤吉祥立即停止支付雇工费用呢?”马县长问。
我说:“马县长,你平心静气想一想。假若你是局外人,假若你站在我和纪委的角度考虑,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呢?”
马县长不语。
我说:“你平心静气想一想,你觉得用公款支付自己家里的雇工费用,尤其是在目前形势下,合不合适?”
我说:“马上到年底了,市纪委巡查组要检查我们民主生活会的情况,党建的情况,廉政建设的情况,干部群众意见的整改情况,他们就是找问题来的。别看雇工费用是一个小问题,可县委和县纪委都销不了号,都承压啊。”
马县长还是不语。
我说:“为了充分尊重你们,为了充分考虑你们的感受,我们不事声张,对过去已经支付的费用只字不提,只是要求红庙乡,从现在开始,不再支付了。干部群众提的问题,我们整改了,销号了,可以理直气壮跟上面汇报了。你说,这有何不妥?”
我说:“你遇到我这样的县委书记,遇到我这样的搭档。我不可能说是最好的,但绝对不是最差的。如果遇到铁面无情、不食人间烟火的县委书记,他偏要从头到尾查,把红庙乡过去跟你们支付的雇工费用,要你们统统交出来,你们怎么办呢?”
马县长依然不语。
我说:“如果你们不交,他向省纪委、市纪委汇报,跟省委、市委撂挑子,说工作阻力太大,干不下去,你们怎么办?你觉得没这样的人啊,我告诉你,这样的人多的是。”
我说:“我这么柔和地处理了,大家既往不咎,心照不宣,是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要是换了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在目前形势下,这样的问题,不可能无限期拖下去啊。其实,你心里比我还清楚,越拖越被动,越拖将来就越难以收场。”
马县长终于开口了:“好了,这件事我不提了。”
我说:“你还有什么事,对我不满意的,可以提出来,我可以跟你解释,说明。你可能会对我的解释、说明不满意。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尽量跟你说出我的真实想法。”
“是的,我是还有事跟你说。”马县长说。
“你说吧。”我说。
“那我就真说了?”
“是啊,你可以真说啊,我们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