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临来月光县之前,有件事怎么都想不通,怎么都弄不明白。我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干得好好的,省委为什么要派我来?”
“后来弄明白了吗?”县长马志问。
“我一直想找省委领导问个明白。”
“你找到了省委领导吗?”
“找到了。”
“谁啊?”
“省委书记上官云飞同志。”
“这么大的领导啊?”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如实跟你说。如果你不想听,那就算了。”我说。
“我想听啊,你说说,上官书记跟你说了什么了?”马县长说。
我说:“上官书记说,省里一连派了几个人下去,都站不住脚。说良心话,他们都是很不错的干部。作为省委书记,他脸上也无光啊。”
“省委书记也这么想啊?”马县长问。
“不这么想,他能怎么想?省委书记也是人啊。”我说。
“上官书记还说了什么?”
“上官书记说,他们为什么站不住脚呢?这里面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时很难说得清。当然,既有个人方面的原因,也有组织方面的原因。”
“上官书记是在分析原因啊。”马县长说。
“是啊,上官书记说,我一直在想,该派一个什么样的人去呢?或者说这个人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呢?市委曾提出由市里派人去或月光县就地选拔两种方案,我们反复研究了一下,不倾向于就地选拔。市里派人,我们也认为不妥。”
“看来,上官书记的看法,跟你朋友分析得差不多啊。”马县长说。
“是啊,上官书记说,这除了面子上的原因,省委威信上的考虑外,还有一个考虑,我们不想新的县委书记与市里、县里有太多的沟沟坎坎,藤藤蔓蔓,瓜瓜葛葛,枝枝节节。”
“上官书记说,他就是想让新的县委书记少一些羁绊,能客观对人对事,能轻装上阵。他们省委一班人不相信,堂堂省机关,就派不出一个能站得住脚的县委书记。”
“上官书记说,他一直认为,省机关人才济济,有好多人由于得不到施展才干的机会,默默无闻,被埋没了。所以,他一直在默默寻找那些能胜任县委书记工作的人,他不希望是因为他的原因,而使人才继续埋没。这是上官书记说的第一点。”
“那第二点呢?”马县长问。
“第二点,上官书记个人认为,省委选的人应至少具备以下优点:沉得住气、不轻易动怒、高度理智、心胸开阔、有智慧、能吃苦、受得起委屈、身体健康、讲究领导策略和工作艺术、有工作热情和献身精神等等。”
“上官书记说,他认为,他通过对我的观察,认为我可能或者说应该具备这些优点。”
“看来,上官书记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啊。”马县长说。
“第三,中央一直强调,选拔一批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让他们到基层去锻炼。因此,这个人除了具备上述优点外,还必须年轻,最好在三十五岁左右,而我恰恰在这个年龄范围内。”
“这么说,还真像你朋友说的,你‘中彩’了?”马县长说。
“差不多吧,上官书记说,第四,我的写作能力和思考问题的能力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整天穷忙,没时间写材料,我代他写的讲话材料,汇报材料,很有见地,质量很高,也很合他的胃口。”
“你写了什么材料啊,上官书记这么感兴趣?”马县长问。
“上官书记说,我撰写的调查报告尤为出色,如农民负担调查、基层政权调查、十强县与十贫困县调查、我省宗教工作现状及思路等等,反映出我题材选得好,思维敏捷,逻辑性强,建议也符合实际,可行性强。”
“上官书记说,他每次看到我写的调查报告,都觉得沉甸甸的,感到烫手,他不能不批示,我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视。”
“上官书记还说什么了?”马县长问。
“上官书记说,第五,我的个人历史证明我有潜能。我从小学到研究生,一直是班干部,特别是在大学,我的组织能力、社交能力、团结大家的能力、奉献自我与牺牲自我的能力,都给我当时的师生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上官书记说,我的档案和当时的部分师生都向他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派我去,就是想唤醒我的潜能,使我的潜能在沉睡这么多年后,能够重放光彩。”
“上官书记说得很好,很实在啊。上官书记还跟你说了什么?”马县长问。
“上官书记说,第六,为了能使派下去的同志心情舒畅地工作,他个人认为,这名同志最好是副处级,到月光县去,条件虽差一些,环境虽苦一些,担子虽重一些,但级别上来了,属提拔,也让本人及相关单位和个人容易接受些,而我恰恰是副处级。”
“还是你朋友那句话啊,你‘中彩’了。”马县长说。
“上官书记说,第七,我有很多同学,分布在全省、全国各地、有些还在国外,他们大都是所在单位的骨干,占据着比较关键的岗位,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我过去是他们的班干部,对他们有一定的号召力,希望我能充分利用这些有利条件,为月光县人民带来福音。”
“上官书记考虑问题很周到啊。”马县长说。
“上官书记说,第八,出于对我及家庭和将来的考虑,出于对月光县严峻环境的考虑,省委决定让我把关系留在省委政研室。上官书记强调说,这就是说,我没有太大的后顾之忧,用不着担心什么。”
出于稳定月光县局面的需要,避免造成“军心浮动”。我没有告诉马县长,两年以后,如果我提出申请,上官书记说,可以考虑让我回来的话。
“上官书记考虑得真周到啊,看来他对你印象不错啊。”马县长说。
“上官书记明确指出了我的弱点,上官书记说,第九,我的弱点是显而易见的,主要是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没有担任过一个单位和地方的主要负责人,这么重的担子挑起来的难度很大。”
“上官书记说的很实在啊。”马县长说。
“上官书记说,这让他有些犹豫,他们在讨论时,也毫不避讳地谈到了这一点,但这弱点不能怪我,是组织上没安排我嘛,我不是一直在服从组织安排,勤勤恳恳地工作吗?”
“上官书记说,再说,在战争年代,在那么严酷的环境下,我们一些没有经历经验的年轻人,不都是干的很出色吗?”
“上官书记说,省委不让他们去实践中锻炼,他们哪来工作经历经验?省委怎么知道他们不能胜任工作?而且,省委也不是随随便便派个人去,而是仔细考虑,精挑细选的。”
“上官书记说得真好啊,真心为你这样的年轻人考虑啊。”马县长说。
“是吗?”我说。
“上官书记还说了什么?”马县长问。
“要九九,不要十足啊。上官书记说,从以上九点考虑,他决定提名让我去。”
“你真是上官书记亲自提名的啊?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马县长说。
“我跟你唠唠叨叨说这么多,能用假话蒙你吗?你是个明白人,这些话我能编的出来吗?我能蒙得住你吗?”我说。
“谢谢你啊,实打实跟我说这么多。”
“这些话,我一直没对人说。考虑到你是一县之长,又跟我在一起共事。你又愿意听,我就跟你说了。”我说。
“谢谢你。”
“我问你,你听说过,上官书记带领在省里的全体省委常委,大清早来到长途车站,为我到月光县赴任来送行的事吗?”
“听说过。”
“你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你想愿意听吗?”我问。
“愿意啊,我很愿意听。不瞒你说,有时我们也在一起探讨过这件事,上官书记为什么要跟你送行啊?”
“是赌气。”我说。
“赌气?”
“是。”
“赌什么气啊?”马县长问。
“跟上官书记赌气啊。”
“你跟上官书记赌什么气啊?”马县长问。
“上官书记问我怎么到月光县去?我说坐到月光县的长途公共汽车去。上官书记坚决不同意,说要么省里送我下去,要么市里来接。作为组织派出去的干部,坐长途汽车去不太好。”我说。
“那你是怎么跟上官书记说的呢?”马县长问。
“我说,我非常想独自一人坐长途汽车去。我说,我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不辜负省委期望的能力,所以,我不想兴师动众。”
“看来,你还是很有个性的呢。上官书记怎么说?”
“上官书记问我,你真的坐长途汽车去?难道你想出‘风头’?出省委派出的县委书记坐长途公汽赴任这个‘风头’?”
“上官书记这话说的很重啊,你怎么说?”
“我急忙申辩说,我悄悄地去,以后被人赶回来时,就悄悄地回,自己跟自己留条后路。”
“你这话说的有情绪,有问题啊。”马县长说。
“是有情绪,有问题。上官书记严肃地批评了我。”
“你是什么反应呢?”马县长问。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坚决要自己坐车去。”
“那上官书记怎么说?”马县长问。
“沉默了一下,上官书记终于说,你实在要坚持,那就算了。”
“这么说,你赌赢了?”马县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