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张家,一家人正坐在小院里纳凉,虽已入秋,但暑热未去,这也是张家人每日晚饭后的日常。
张家老太太拍了拍外孙女挽过来的手,微带着几分责怪地说道:“你这丫头,都是家里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张老爷子也看了过来,老夫妻俩两儿一女,如今只有这个外孙女陪在身边,相比于其他孙子孙女,两人最疼惜的当属张伊一无疑。
张伊一有些迟疑,磨蹭了一会儿,她才说道:“国庆节我想出去一趟。”
张家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你大舅昨天还在说,准备叫上你和晓琳,十一一起去九寨沟旅游,你妈都已经答应了。”
“姥姥,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犹豫了一阵子,张伊一还是说了出来。
张家两老口都有些意外,家里孙辈不少,但只有张伊一打小跟在身边,她什么性子,两人自是再清楚不过。
可能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又总是跟着老头老太太生活在校园里,张伊一的朋友很少,性子也有些沉闷。
张老爷子心思微动,忍不住多想了一层。
外孙女年纪也不小了,虽仍在上学,可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他问道:“伊一,你是不是谈朋友了,真要是有,也别瞒着家里,你年纪也不小了,带回来让我和你姥姥看看也是可以的。”
张伊一脸上霎时羞红一片,她连忙说道:“姥爷,你说什么呢,我整天忙于学业,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难得见她露出小儿女的模样,张家老太太笑道:“学业重要,人生大事也该考虑考虑了,身边有合适的,不妨处一处,你妈像你这般大的时候”
话出口,老太太便意识到不对,及时停住了话头。
张子瑜自从跟李家那个纨绔子离婚,已有两个女儿傍身,她便熄了再婚的心思,任凭谁劝,都无动于衷,一心扑在工作上,让张家老两口是操心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不过这些显然不合适当着孙辈说。
张老爷子暗自叹了口气,又缓声问道:“伊一,你准备去哪,要不把我这个老头子也捎带着?”
张伊一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从小没有一个完整的家,都是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她却知道,自己受到的关爱不比别人少一分,不管怎么说,外公外婆还有两个舅舅,对她都是真心偏爱,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
“姥爷,你腿脚要是还好,周末我陪你爬香山去。”
如今已是9月中旬,燕京一入秋,西山的枫叶便陆续开始染色,香山就成了绝佳的去处,是一年里最黄金的时节,整日游人如织。
“那我们就说定了,周末肯定去,晓琳她们整天见不到人,还是我们家伊一孝顺。”张老爷子满口答应,到了他这般岁数,走一趟少一趟,也不知道还能去几回。
张家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她问道:“伊一,你国庆节想去哪里?”
话题又被拉了回来,张伊一沉默片晌,有些忐忑地说道:“姥姥,我想去邓州看看。”
此言一出,小院就是一阵的沉寂。
邓州!
这是张家的禁忌,平常绝对没人会提起,谁也没料到,会在今夜被揭开。
张家两代五口人,在邓州乡下生活了近十年,当年吃的苦受的罪,每一个人都记忆深刻,自从返程回乡,除了大儿子曾回去过两趟,张家人便再也没人踏足过那块地方,更是不会提与陈家的恩怨情仇。
该来的躲不掉,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张老爷子叹了口气,心思也是复杂难明。
老太太拉过外孙女的手,心里也有几分疼惜,张家和陈家的恩怨,说到底,伊一是最无辜的。
虽然说是张家从小把她拉扯大,可伊一终究是老陈家的骨血,她即便想阻拦,可终归还是说不出口。
张老爷子问道:“跟子瑜商量过了吗?”
张伊一摇了摇头,“前几天我见过陈乔山,已经跟他约好到时一起回去,暂时还没跟我妈说。”
哪里是暂时没说,她根本就没准备亲自去说。
张伊一自小跟随外公外婆的时间要远胜过在母亲身边,跟两老显然更亲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开口,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告诉外公外婆。
“这怎么行,你从没单独出过远门,而且时间也太仓促了些,这眼看只剩半个月,想准备一下都来不及,我们怎么能放心。”张家老太太很是担心,这个外孙女从小带在身边,亲孙女也不过如此,甚者还一度惹得两个儿媳妇说嘴。
“去,既然跟陈家人约好了,就一定去。”张家老爷子倒是拿定了主意。
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按老话说的,他们这辈人离天远离土近。
外孙女也已长大成人,当年欠下陈家的恩情,是到了还回去的时候了,即便她想认祖归宗,张家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老太太略微犹豫,即将出口的劝阻到底还是忍住了。
陈卫国毕竟是张伊一的亲生父亲,孩子想回去看看,也很正常,想拦估计也拦不住。
张老爷子突然说道:“伊一,我陪你一起去吧。”
老太太也接口道:“对,我们跟你一起过去。”
张伊一吓了一跳,陈家在农村,来回一趟三四千里,她早就查过,只能坐火车,单程十七个小时,还得转车,外公外婆都七十多了,虽说身子还康健,却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她忙劝道:“姥爷,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们不用担心,路上很辛苦,我一个人去就行。”
张老爷子摇了摇头,“伊一,有生之年免不了都是要到陈家走这一趟的,早一天晚一天,总是要去的。”
说到这,老爷子脸上闪过几丝惭愧,见外孙女眼里透着好奇,他继续说道:“张家不仅欠卫国一个交待,包括你两个舅舅,我们一家人,还都欠着陈家的恩情。”
“当年全家被下放到农村,我从小没干过农活,你外婆更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个灶台都搭不起来,你大舅也不顶事,当时多亏了陈家老爷子,不仅没嫌弃我们,还帮着我们归置,那些年里,没少受陈家人恩情……”
说起过往的种种,自是这年月难以想见的,说到一些事,老教授也有些动容。
见孙女脸上有几分悲戚,张家老太太忙说道:“行了,当着伊一说这些做什么,当年的人情债是我们欠下的,跟伊一没关系。”
张家老爷子没再继续讲述当年的旧闻,顿了顿,他半是怅惘半是惭愧地说道:“是该走一趟了,再不去看看,怕是想走也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