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月余,卫卿笑又出现在了摽梅宫前。
两个月前,他是这里的宫主。
如今,他站在这里,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门口枯黄的叶子如今已经全部凋零,树木变得光秃秃的而已,可他却觉得这里陌生地紧,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他是谁?
他这二十六年来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却在这些时日时时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到底是摽梅宫宫主卫卿笑,还是无境山庄大公子任子期?
他纠结,他迷茫,他不安。
即使落花夫人真的对他不好,即使如今虞宁很疼爱他,可他却也不希望事实真如虞宁和任啸决说的那样。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这十年来为了报仇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宫主,你终于回来了。”门口的小宫娥看到他马上笑着迎上来。
卫卿笑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点头应道:“嗯。”
说着,他就踏着宫门前的台阶走上去。
一百零八阶,他走过无数次,却是头一次觉得这路这么漫长,走的这样艰难。
他走进了大殿,就看到独自一人坐在正殿的落花夫人。
落花夫人正在泡茶,她平日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泡茶,她觉得泡茶能让人的心神安定下来,她尤其喜欢在敞亮的地方泡茶。
卫卿笑走到大殿的中央,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花夫人没有抬头,手里的动作也依旧未停,她道:“我不是吩咐了不许进来吗?”
卫卿笑没有回答,他的眼眸平静地像是幽深的潭水,他的面容依旧魅雅倜傥,浑身却透着萧瑟的气息。
他似乎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玩世不恭放浪不羁的卫卿笑了。
他的身上隐隐有了些夜锦衣的影子,落寞孤独,平静的面容下实际上是脆弱痛苦的灵魂。
落花夫人察觉到气氛不对,下意识抬头看去,见来人是卫卿笑,她的眸里划过一丝惊讶,片刻之后,她又低下头去,冷声道:“你怎么回来了?琅玕呢?”
卫卿笑还是没有说话,这次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琅玕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他也在找夜锦衣,他甚至不知道夜锦衣现在是死是活。
所以,他没有回答。
没有听到动静,落花夫人蹙起黛眉来盯着卫卿笑,有些紧张道:“说,琅玕怎么了?”
卫卿笑这一刻突然极度怀疑自己的的确确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了,天下有哪一位母亲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张口闭口就是其他的孩子呢?
二十六年来,落花夫人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更从未这样关心过他。
卫卿笑终于开口,道:“他失踪了。”
落花夫人猛地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卫卿笑面无表情,重复道:“他失踪了。”
“啪。”落花夫人面前的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卫卿笑的脚边,茶水溅湿了他的靴子,留下一片水渍。
落花夫人沉声道:“你不是在保护他吗?怎么会失踪?”
卫卿笑道:“我不知道。”
落花夫人冷笑道:“你不知道?你一直跟他在一起,现在他失踪了,你说你不知道?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卫卿笑抬头惨然一笑,道:“难道我在母亲眼里就只有保护夜锦衣的作用吗?”
落花夫人道:“你什么意思?”
卫卿笑道:“难道母亲从来都不在意我这个儿子经历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吗?”
落花夫人这才认认真真地看向卫卿笑,若非卫卿笑说出来,也许她还没有发现卫卿笑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落花夫人却说不上来。
落花夫人缓步走向卫卿笑,道:“儿子,你怎么了?”
儿子。
卫卿笑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如今对他而言是多么的讽刺。
卫卿笑道:“我没事。”
落花夫人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琅玕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失踪?有没有危险?”
卫卿笑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这一笑,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微微抬起头,笑着看向落花夫人道:“母亲果真是三句不离夜锦衣。”
说罢,他也不管落花夫人此时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只是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骨扇,举在落花夫人的面前。
骨扇上,系着一颗红玉珠子。
那珠子,血红,惹人注目。
看到那颗珠子,落花夫人的表情很复杂,令人看不分明。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落花夫人这复杂的神情就已经落在了卫卿笑的眼里。
也是因为这短短的一瞬间,就让卫卿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很多时候,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给了人最好的回答,即使他连问题都还没有问出来。
只此短短一瞬间,落花夫人就已经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些笑意,道:“卿笑,怎么了?”
卫卿笑将骨扇收回腰间,微笑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我会去把夜锦衣带回来,母亲放心。”
说罢,卫卿笑就转身,打算离开。
落花夫人忙唤道:“卿笑?”
卫卿笑没有回过头来,但却是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低着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心底里却是一团乱麻,纠缠地他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情绪到达了奔溃的边缘。
落花夫人又试探道:“卿笑?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休息休息吧。”
卫卿笑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来,盯着落花夫人一字一句道:“母亲养我二十六年,我找到母亲的外甥,也就算是报答了母亲的恩情。此后,我不会再介入当年的事情,也希望母亲不要再去找我。”
说罢,卫卿笑大步跨出大殿,头也未回。
落花夫人看着卫卿笑的背影,眉头拧的紧紧的,等到卫卿笑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落花夫人突然冷笑一声,眸里的情绪阴冷又诡谲。
“我养了你二十六年,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心?利用不了你,那就毁了你。”
落花夫人突然轻笑一声,又缓步坐回桌前,提起茶壶的柄,将青花瓷的茶杯添慢,缓慢地轻抿一小口。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落花夫人的动作突然停住,面上显出几丝担忧和犹疑来,她放下杯子,提高声音道:“来人。”
落花夫人的两个贴身婢女忙从暗处走过来,低头道:“夫人,有何吩咐?”
落花夫人抬眸道:“有两件事情,需要你们亲自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