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句明明白白的回答反倒令夜锦衣和唐辞愣住了。
有时候,太过坦率的回答反而越令人起疑。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凝固了,而这片凝固的空气中唯一流动的,是危险的气息,一种与杀意相近的气息。
唐辞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书,以至于书的蓝布封面起了些细小的褶皱。
夜锦衣看着陆念带着清浅笑意的脸,脸上虽也带着柔和的笑意,但睫毛却轻颤了两下,之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陆念的眼睛。
眼睛,向来是看透一个人最便捷的途径。若一个人要先动手,那么最先有变化的一定是他眸底的情绪。
但陆念的眸光也平静地很,像他脸上的笑意一般,自然柔和又充满善意,除此之外,夜锦衣再难看出其他的东西。
夜锦衣浅笑一声打破这凝重的气氛,道:“陆公子为人坦率,我佩服地很。”
“就算是为泣血剑而来,也应该有个恰当的理由。有人想要泣血剑,然后成为武林至尊;有人想要泣血剑,从中研究出鬼域炼器的奥秘;而有的人想要泣血剑,只是想做买卖,得到一笔可观的财富。”陆念笑了笑,看了一眼夜锦衣,又看了一眼唐辞,最终又把目光定在夜锦衣的脸上,“那么二位,为了泣血剑的什么?”
夜锦衣手指一顿,抬眸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陆公子一个问题。”
陆念轻轻抬了抬袖子,道:“夜公子请问便是。”
夜锦衣冷笑一声,道:“公子既如此坦率,并不担心我们知道泣血剑的下落。那为什么在拿走了泣血剑之后,不昭告天下,以致无境山庄替公子背了这黑锅?”
陆念轻笑道:“夜公子方才也听到了,我对取走泣血剑的事并无隐瞒。但可惜,之前并无人来问我是否取走了泣血剑,若是有人问,我必定如实答,但既没人问,我又为什么要讲,若讲,又讲给谁听呢。”
夜锦衣不得不承认,陆念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单凭方才的对话,她就足以断定,陆念是一个值得当做对手的人,不过,却并不应该是她的对手。
夜锦衣道:“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公子的问题了。”
陆念浅笑道:“洗耳恭听。”
夜锦衣道:“世界上既有公子这样不愿意主动说出真相的人,就有无法查清真相而凭臆测去断定是非对错的人,也就有因为随意的臆测而无辜被冤的人,自然就会有因为被冤枉而努力证明清白的人。”
闻言,唐辞的视线倏地从陆念的脸上转移到夜锦衣的身上,眼睛也蓦然睁的大大的,似乎方才夜锦衣的话让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事实上,若说夜锦衣不知道唐辞的来路,那么唐辞也更不知道夜锦衣的来路。
甚至说,一直以来,唐辞也对夜锦衣的身份抱着极大的疑惑,因为夜锦衣这个人实在太过神秘,也太过强大,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将是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情。。
但偏偏方才夜锦衣的话让唐辞似乎明白了夜锦衣是从何处而来,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相比唐辞而言,陆念显得淡定地多,他只云淡风轻地抬起左手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叶子,看似极不在意道:“我似乎还未问公子从哪来?”
夜锦衣道:“陆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陆念转过身去,将左手背在身后,叹道:“我取走泣血剑,想必给无境山庄带来了许多麻烦,夜公子作为无境山庄的少当家,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唐辞闻言,猛地抬手指着夜锦衣,诧异道:“夜大哥你。”
刚开口,唐辞就闭嘴了,因为他记得清楚,当初与夜锦衣重逢之时,是他唐辞自己没让夜锦衣自报家门,如今倒被夜锦衣这无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吓到,其实也算是他自找的。
此时此刻,当然是闭嘴最好,因为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出来见识世面的小书生,不该插太多话,那样倒令人起疑。
尤其,是在身边这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年轻人的情况下。
夜锦衣笑着瞥了唐辞一眼,便看着陆念道:“我来陆家拜访一共有两件事,却独独没有兴师问罪这一条。”
陆念缓缓转过身来,疑惑道:“哦?那夜公子。”
夜锦衣抬头看看天色,拍拍肚子道:“天色很晚了。”
说罢,她便扭头看向唐辞,道:“小兄弟,你饿不饿?”
唐辞闻言,忙摇头道:“不,我还不饿。”
夜锦衣笑了笑道:“舟车劳顿,怎么会不饿?”
“我,是饿了,但你们在谈正事,我・・・・・・”看到夜锦衣刻意地几乎要凝固在脸上的笑意,唐辞忙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有时候谈正事是需要时机的。
若是有一顿美酒佳肴在等着你,你的肚子空空如也等着塞满,你又怎么可能专心下来去谈正事,若静不下心来谈正事,总有可能会误了大事的。
若是你贪吃又贪杯,酒足饭饱之后睡意昏昏,美酒菜肴不仅塞满了你的胃还塞满了你的脑袋,那一样是会误事的。
所以,谈正事的时机很重要,而谈正事的前提就是伺候好你的胃。
夜锦衣觉得有些饿了,她饿的时候需要吃饭,而不是打心理战,也更不是去动武。
“是在下失礼了,只顾着与二位交谈,却忘了招待客人,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二位请。”陆念面带歉意道,不往扬手为夜锦衣和唐辞指了路,便缓缓转身在前面带路。
普通人为了做事方便总是习惯将手伸出袖子外的,而练武的人更甚,他们不仅要把手伸出袖子握紧自己的武器,有时候为了防止自己行动受阻,还会在手臂上缠着护腕,防止宽大的衣袖碍事。
但有一种练武的人,他们并不经常将手露在外面,因为他们的武器藏在宽大的袖筒中,往往在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人以致命一击。
曾经,夜锦衣穿着宽大的白袍子,将自己的手遮的严严实实的,因为她的手里总会几枚细小的银针,或是浸了致命毒药的,或是浸了麻药的。
然而,在她从绝崖山庄离开之后,她就穿着黑色的劲装,因为她要用剑。
而此时,她却看到陆念的袖口足够宽足够长,以至于她从见到陆念到现在,就一直未见陆念的右手伸出过袖子。
陆念当然可能是一个左撇子,也可能是一个没有右手的人。
但她总是有些担心,那个空荡又宽大的袖子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射出什么可怕的武器,令人措手不及。
而一个人若要活得长久,就必须要对可能造成威胁的人或者物有足够的警惕,否则就会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江湖上知道这个道理的人明明很多,能做到的却很少,所以每天才会有那么多人死。
夜锦衣还没打算死,所以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陆念那只长长的不知里面是否藏有武器的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