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二十七听了蝎美人的话,忽地心有所感:原来“界鱼”竟是这个意思么――以石为界,两种鱼如同井水河水,两不相犯?
尼杰客向来在蝎美人面前委屈得很:“窝湿索久党男摇久,憋英创者游搓麻?(我是说救当然要救,别硬闯有错吗)”
两人你来我往,又吵了几句,青二十七大概听出他们争论的缘由:应是二人出外办事之时,某人被关进他们教内大牢,两人都认为该去救人,可对如何救却有分歧。
他们想救的是谁?
适才他们说到一位“美色”,青二十七便想到第一次见蝎美人时,她对自己有点想法,可后来又和尼杰客要好,貌似男女通吃。
不知尼杰客口中的“美色”是男是女。
如果是女的……会不会是暮成雪?青二十七一思及此,手心微微见汗。
他二人吵得热闹,青二十七等三人也躲得辛苦。
便在此时,尼杰客肩上的皮袋忽然动了动,并传出“咕咕”、“咕咕”的叫声。
而后尼杰客说道:“盆游济南刀了肖古扇,久楚赖吧!(朋友既然到了小孤山,就出来吧)”
动物向比人敏感,尼杰客背上这一十八头赖蛤蟆也不是吃素的,竟主动示警了。
小孤山上微风起,尼杰客皮袋中的赖蛤蟆异动更是厉害,青二十七心想自己与尼杰客他们关系不错,楚乐一还救过他俩,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敌人,刚想应声而出,楚乐一却将她拉住,摇了摇头。
难道尼杰客的宝贝们发现的不是他们?
青二十七知道楚乐一向来比自己机敏,便信他,先不轻举妄动。
果然,嗖嗖嗖,嗖嗖嗖,先是声音,接下来腥味随风而至,就像是被人施了妖法一样,突然间,枯黄的草丛中冒出无数的蛇!
长的短的,三角的头,咝咝地吐信……
楚乐一捂住了段舞的嘴,一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以示安慰。
是蛇郎君啊!
青二十七忽地眼圈一红,一年之前,她第一次见识蛇郎君的蛇阵,可那时身边的那个人,永远离开她了。
她甩甩头,把那些悲伤暂且放下,静观五毒相斗。
蛇是蛤蟆天敌,难怪尼杰客的宝贝们要骚动。
只见那蛇阵在蛇郎君“嘘嘘”的驱赶声中,很快地把尼杰客与蝎美人围在正中。
而青二十七他们三人则因不响不动,收敛了气息,并未引起蛇群注意。
蛇郎君为什么要攻击尼杰客和蝎美人?
青二十七念头刚动,蝎美人便问出了她想问的:“老蛇,你这是什么意思?”
尼杰客接口道:“久湿腰都个哩四窝霍嘀衣思了?(就是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意思了)”说着,恨恨咬牙,一口白牙在黑炭样的脸上贼亮贼亮地闪。
段舞一边怕着,一边又几乎要笑出声,楚乐一收紧双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蛇郎君的金蛇早在一年前的废人谷之变中死去,此时他又养了一头银蛇,银色的蛇身柔软依旧,在他的脖颈下一边游动一边吐信。
他冷笑了一声道:“本教之人,何谈相斗。你们不一意孤行,我放你生路。”
蝎美人还之以冷笑:“呵呵,什么叫一意孤行?教中规定,凡遇大事,投票差额决定,你把我们和蜘蛛调开,却要决定石仙的生死,这就不叫一意孤行了?!”
青二十七等三人对视一眼:这么说,石飞白是真的为了暮成雪做出叛教之事了?
果然,蛇郎君逗了逗银蛇,露出怨毒的笑: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石飞白放了我教敌人,难道不该受罚?如今教众饶了他的命,仅仅把他关入碧玉池,还不算优待他么?”
尼杰客嚷道:“笔衣次,绳不入湿,者耶脚油呆?(碧玉池生不如死,这也叫优待)”
蛇郎君脸上冷笑不减:“你没进去过,我进去过,那里是好是坏,我说的才有说服力。”
蝎美人道:“这么说来,你是在公报私仇了!肖仙的手笔,好厉害啊好厉……”
她“害”字还未出口,突然地底松动,尘土之中,缓缓地爬出成几头巴掌大的蝎子,双螫伏地、带有毒刺的尾巴则高高举起,正是捕食之态,虎视眈眈地与蛇群对峙。
蛇与蝎都是要冬眠的动物,此刻惊蜇刚过,正是它们出洞之时,在这短时间内,蛇郎君唤得出蛇,蝎美人便立即以毒蝎相抗,可见两人都做了相应的准备。
蛇郎君脸色微变:“你有帮手,难怪我没帮手?”
双指伸到口中“哔哔”一吹,枯枝间飒飒作响,竟有些半尺余的长条多足之物一条一条往下掉。那是多足书生吴工的手笔!
一时间四毒相对,蛤蟆哈气蛇吐信,蜈蚣射毒蝎举钩。
莫说段舞脸色雪白几乎晕去,青二十七和楚乐一都有欲呕之感。
待这阵子的眩晕过去,青二十七心中一动:在废人谷之变中,蛇郎君和多足书生吃过石飞白的大亏,此刻借事对石飞白发难,趁机剪除他的手足,并不奇怪。
但目下的形势,尼杰客与蝎美人显然有所准备。
既然他们早有准备,那么刚才大声大嚷要救人,八成也是故意。
也即:尼杰客和蝎美人是故意引了蛇郎君和吴工过来,他们要拖住对方的原因,必然是为了救石飞白。
青二十七想到这里,回头招呼楚乐一和段舞。
而显然二人同她一样立即想透了其中关窍。
因而不用多说,三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悄悄地绕过山石,继续向岛内潜进。
地热的效果之下,绿色从山脚起渐次呈现,树木亦愈变愈高,三人却无意于这愈变愈美的景色。
走着走着,忽然眼前开阔,原来三人已从山林中穿出,来到了山顶之上。
眼前是一个山窈,铺满了盈盈绿意。
在他们所处的这山对面,是一壁从中裂开的断崖,比他们这边的山不知高了几许,一条溪河从山缝间延伸,直入岛的深处。
“你们看!”段舞说道,手指山缝的地方。
溪边有几幢竹楼依水而立。楼分二层,下层高约七八尺,四无遮栏,上层近梯处有一露台,屋顶不甚高,两边倾斜,全用干草铺就。想来是入谷的前哨。
“这大山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废人谷’罢。”青二十七说。
“不得虎穴,焉得小虎崽子。走啦~”楚乐一说。
三人一路下山,体感感觉一变,在界鱼石附近、刚入岛之处还有些由冬入春的阴寒,而此刻三人都额头见汗,且微觉湿闷。
看近行远,三人好了好些功夫,才到达适才在山顶看到的竹楼。
竹楼的下层由巨竹撑起,有水漫过的印记;屋顶为斗型,都是为了适应当地的气候。
前哨静立,竟无人看守。
难道他们已知敌人到来,所以撤入谷中?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才是。
青二十七心中疑惑,楚乐一走近前一看:就在巨竹支起的竹楼下层地面上,隐隐有个人形的印子,如果这真是死人留下的印迹,那这人可真是死得连渣都没剩了。
楚乐一吐了吐舌,说道:“哇咧,这就是传说中的死无全尸、毁尸灭迹么?”
段舞这时倒不怕了,叹了声:“好厉害的化尸水!”
三人口中虽开着玩笑,实者戒心更甚。
楚乐一取出解毒丹让大家含在嘴里。
他这解毒丹能解世上大多数之毒,但怕就怕他们遇上的是在大多数之外的毒。――不过这点楚乐一就没有说给两个女子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进入石壁缝时,皆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石壁上雕了无数的佛面,雕工与汉地完全不同,方脸厚唇,千千万万的佛脸浮在石壁上,或微笑、或不语、或狰狞、或慈悲――青二十七看得傻了,突被楚乐一扯住:“小心!”
青二十七一愣,只见手上沾了一条蛛丝,就像雨丝入水般,飞快地没入肌肤,可运内力在体内一转,却又毫无异状。
她向楚乐一摇了摇头,以示无他。
抬头看去,石壁周围这样的破蛛网不少,目光所及之间,一滴滴残余的汁液正缓缓地沿蛛丝滑动,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溪水边的阴湿之处,则有不少蜷作一团的死蜘蛛。
“这是……盘丝的防线被突破了?”青二十七有些奇怪。
去年秋天,是盘丝尊者配合石飞白到天牢中取得教中前长老的信息,怎么这会儿又成了守方?
废人谷内错综复杂的关系,实是让人费解。
然三人此时也无多余精力细想,加快脚步通过石壁。
石壁之后,榕树蔽天,气根低垂,遮天掩地,他们追寻的一切,都隐蔽在绿荫丛中。
所有的痕迹都显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过一拨追踪者,他们岂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因而未将谷中种种布置复位,这相当于给青二十七等三人大开了方便之门。
山谷中既无杀戳之声,亦不见人,唯有草木清香。
这种静谧一直维持到三人进入废人谷的中枢:树屋。
竹楼建在长了几千年的古榕中,就像是从古榕中生出来的异枝。竹房一间接着一间,无窗无门,他们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密闭的通道。
一路都有厮杀过后的又消于无形的“人印”,原是冬暖夏凉的宜居竹楼,却因这些微凹的印记而阴冷异常。
走了一会,静悄悄的竹屋某处传来隐隐的人声。
三人手携手,向着声音的方向前进,突然一亮,竹屋最后的门口洞开。
心知身处险地,三人都不敢大意,伏低了身子躲在门后,偷偷往外看去:外头是块数丈见方的平台,平台下一汪天然池水,池水后是山边岩壁。
虽然对将在这条路线的最后会遇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的见到,青二十七却傻在当地――
一弯如月般的池水,像是仙女忘记擦去的腮边之泪,蓝天相映,亦发出蓝中透绿的颜色来,很美,在美中又有些妖异。
然而所有的美丽和妖异,都抵不过眼前那些美丽和妖异的人们。
暮成雪倒在地上,颇为见瘦,双颊都塌了下去,只有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青二十七从楚乐一那得知,暮成雪来滇西时身边还带了花千叶等人,如今只有她一人,是不是那些花朵一样的姑娘也都香消玉陨了?
而数丈平方的大平台上,不只暮成雪,还有厉道人、许自空,以及一个青二十七没见过的人――大概是盘丝尊者?
青二十七没想到的是,盘丝尊者竟然是个女人,是个美貌的女人!可她的美貌,又何及石飞白之万一?
石飞白被铁链缚在岩壁上,大腿以下全浸在池水中。
他形容憔悴,唇边的一抹笑却依旧风华绝代。
青二十七不禁想,若非手被缚住,此刻的石飞白应该把手放在面前,对着阳光。
那双完美的、几乎透明的手――可他的手现今如同枯枝。
但比他的手更吓人的是他的双腿。
蓝莹莹的水中,水干净得近乎透明,透明到,透明到可见那一双腿几已成为森森白骨。
石飞白和暮成雪,真是绝配。
一般的风采,一般的倔气,一般的……野心?
许自空是唯一站着的人,他一向孤僻又乖张,今天也如是。
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服,许自空气急败坏地指天指地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是厉道人的骂声,盘丝尊者的笑声……
许自空突地发出一声大吼:“闭嘴!”
在蓦然的静寂中,他从背后的箭袋抽出一根金箭,走到暮成雪面前,他像在玩弄宠物使地,将那金箭在她的嫩脸上比划,一面却对着碧玉池里的石飞白道:
“白,我只要你一句话,要么你继续在碧玉池中,要么我杀了她。你懂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呃……青二十七等三人躲在暗处,不由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是那样……的吗?
石飞白嘻嘻地笑起来:“你凭什么让我来选?你这狗奴才!你杀呀?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