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楚乐一面前,青二十七也羞于述说自己埋藏最深的自私与懦弱。
她没有自信去替那个人分担他的黑暗。
她既不能放下自尊,又自私地不愿活得太沉重。
所以,无论他对青二十七,还是青二十七对他,都注定是一场空望。
他不愿承担她的未来,她也不愿负担他的过往。
这些,她都无法对楚乐一明言,可是也唯有楚乐一能令她如此毫不设防地放声一哭。
楚乐一,我对无法对你说清的一切,在这样的一哭里,你能有一点点了解么?
更好的人。
是的,有比他更好的人,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可是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告诉她应该去找寻内心的自我;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让她不断地让自己变得更好。
楚乐一,你能了解吗?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或就是喜欢他当下的样子”这对我来说实在太虚弱。
我太过平凡太没有个性,始终都在随波逐流,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怎么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先是不信,渐渐就主动避开主动放弃。
我确然对陆听寒动过心。可惜可惜……我们认识得太早,如果我们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得足够去被一个很优秀的人爱恋的时候相识,或者会有不同结果。
楚乐一,我已经决定,此生最后一次为了这些无用的纠缠而哭泣。
青二十七抹干眼泪,抬起头来。
楚乐一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好了好了,没事了。”
…………
开禧二年七月初三的《新闻》,青二十七当真找人去曝光了前日那布店老板卖假货。
楚乐一差点被她笑晕过去:“污蔑人家卖假货,你行啊,实在是太有才了!”
“这事儿不怨我,谁让他非要我用狠招才肯说实话呢。”青二十七笑着说。
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坑人,可是,管他的呢。
青二十七心情挺不错,因为汗青盟要找的人,还没等她撒网去查,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开禧二年七月初三,武林盟主史珂琅造访解语轩。
青二十七问楚乐一要不要出席这次会谈,与史珂琅来个一笑解恩仇。
楚乐一狠狠地白她了一眼:“讨厌的人,有什么好见的。
“再说了,若不是为你,我刺他那剑干嘛?再再说了,我刺他那一剑,他才做上武林盟主的大位,他应该到我面前顶礼膜拜、感激涕淋才是,凭什么我去见他?
“不见不见,楚爷的架子大得很。”
青二十七笑话他:“我不过随便一问,你倒生出这么多话,是不是大老爷们哪!”
楚乐一说:“青二十七,什么叫落井下石、过河拆桥,我算是看清你了。”
青二十七一赧,心想丑事儿被他当小辫子抓住,这辈子是不得安生了。可是……倒也没后悔。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青二十七自去见客,楚乐一自去逍遥,并不勉强彼此。
史珂琅一直与暮成雪单线联系,为了形成今天的局面,他们私底下配合了许久:
包括史珂琅让手底下的人攻击暮成雪,以敌对之势助她取得韩府信任;
包括暮成雪向史珂琅承诺楚乐一不会对其造成任何威胁――
要知道,史珂琅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主要是依靠了汗青盟的力量,苦肉计这主意是汗青盟出的,舆论造势也是汗青盟一手操办。
若非史珂琅设计逼得楚乐一出手,而不是用汗青盟安排的杀手,那么此时史珂琅无疑会被汗青盟拿捏在手里,丝毫不能动弹。
此后汗青盟出于种种目的,给史珂琅使了几次绊子,几乎将他这个现任武林盟主翻倒马下,双方的梁子正式结下。
此时解语轩《新闻》兴起,史珂琅自然选择了暮成雪做为合作对象。
史珂琅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宋金宣战,北伐开启,加之朝堂之上韩家一直压他史家一头,他也知道,如果要解语轩做为自己的助力,那么就要让这助力先强大起来。
所以才会和暮成雪达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修的当然是韩府这条栈道,暗渡的陈仓,则是解语轩与史府的联盟。
说到底,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
北伐失败,就是他们翻身的时机。
进入开禧二年六、七月以来,宋国在战场上屡屡战败。
六月二十五日,吴曦攻盐川,被边将完颜王喜打败。
七月初,宋将商荣两次攻打东海,均被县令完颜卞僧击败。不过完颜卞僧的运气也很不好,他在回兵途中,中了伏兵,被射死。
七月中,宋统制戚春用水军攻打邳州,被刺史完颜从正击败,戚春跳水自尽,副将夏统制被斩。
开禧二年七月初三,当史珂琅在解语轩玲珑阁以略微兴灾乐祸的口吻说起当前的战局时,青二十七心里是很有些愤恨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纵然她再不爱大宋,对一个只想着自己家族地位却无视国家安危的、彻头彻尾的大宋人,也不可能喜欢得起来。
然而暮成雪不以为意,青二十七便也没有再多说话。
七月初七的武林大会,将是史珂琅第一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第一次主持全武林的盛会,而承办方正是解语轩。
这是二者合作由暗自明的开始,因此双方都非常重视。
青二十七解说完《新闻》的针对此次武林大会的而进行的策划案,史珂琅在赞许之余,也提了些要求。
青二十七一一记下后,便肃立一边,懒得与他说话。
接着,史珂琅与暮成雪谈起武林大会的细节,什么如何招待、如何分级;最好能达成什么协议、达到什么效果……
青二十七盯住窗外开得快败了荷花,有些走神起来。
北伐一旦失败,韩府定然吃不了兜着走。一直游走在中间路线的解语轩要如何才能抹去曾经依附韩府的污点?
汗青盟在赌博,暮成雪又何尝不是在赌博?
汗青盟,也有暮成雪这么大的野心么?
青二十七怵然一惊,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什么。
然而不及她多想,解语轩外忽然一阵喧哗。
暮成雪示意花千叶出门看看,自己却依然安稳地为史珂琅劝茶,玉指葱葱,稳定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外边有了动静,一见来人,史珂琅坐不住了,刷地站起身:“楚乐一?”
这下连暮成雪也扭过了头:楚乐一背着个血似的人走了进来。
楚乐一显然也受了点伤。
他没理史珂琅,直喊暮成雪:“快,快去叫花千枝来。”花千枝是解语轩中医术最高的人,要出动到她,可见他所背负之人伤得更重。
他背负之人……断了一臂。
青二十七向前一步,只觉几乎喘不过气来,手心里全都是汗水。
楚乐一将背上之人放到榻上。那人一脸是血,半死不活的样子令人害怕。
青二十七再上前一步,想要去看个清楚,楚乐一却迅速把她拉到一边,说:“是林立。”
“林立?!”不等青二十七作出反应,暮成雪和史珂琅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们都没有见过林立,可是显然都知道林立此人突然出现将会卷起什么样的风浪。
暮成雪到底是大将之风,一边吩咐传花千枝,一边问楚乐一:“你在哪找到这活宝的?当真是个活宝贝!”
楚乐一瞧了青二十七一眼,道:“这几天汗青盟发出的一级寻人令,看来寻的就是他了。”
之前他就在解语轩周围晃悠,偏偏巧撞见林立被追杀的一幕。
青二十七一边为他简单处理伤口,他一边说着当时的情形:
“追杀他的是一些黑衣人,招招一剑封喉,一看就是要置之于死地。楚爷我向来……嘶……青二十七,你手这么重,轻点行不!”
“……楚爷我向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算素不相识,也要一展……我说你轻点!会不会啊你
“……一展侠义之风。何况是旧识……喂,你要再这么紧张,让花千叶来给我包扎!毛手毛脚,痛死我了。”
青二十七歉然一笑,将动作放得更轻,楚乐一又絮絮叨叨地描绘了些惊险的情形,才绕到正题: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杀手,林立附在我背上说了一句,他们是汗青盟,我要去解语轩。就这么晕了过去。”
楚乐一说完这些,又开始大声呼痛。
青二十七依旧埋头为他处理伤口,暮成雪和史珂琅却对视一眼:这送上门来的把柄,不用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开禧二年七月初五,在昏迷了两天之后,林立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向爱整洁,因而青二十七着意让人好生照顾着。
他显然很满意自己醒来后所处的环境,以至于见到青二十七的时候,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一改一直以来的倨傲,放柔了声音道:“谢谢你,青姑娘。”
“不客气。”青二十七端过为他准备好的浓肉汤,说道,“你失血太多,还好并无大碍。”
林立望着她,有点发怔:“你不恨我?”
“恨你作甚?”青二十七淡淡地道,一边舀了一匙汤到口边轻轻吹凉,再喂他喝下。
林立咽下那口肉汤,眼中有不明意味:“我陷害楚乐一,直接导致你被逐出汗青盟、甚至险些丧命――难道还不能让你恨我吗?”
青二十七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要说,在龙湖镖局惨案中你差点杀了我的事。”
林立一涩:“这……那件事,你反而更恨我吗?”
青二十七摇摇头:“那时候你被控制为血偶,神志不听使唤,我似乎不应该怪你。――既然如此,那么后来的事我一样也不能怪你。不是么?”
说到底林立一直都是文化“偶”,他做什么怎么做,全由别人掌控。
而现在,他拼死逃离主人的掌握。他此来为何?他会透露什么内幕吗?
青二十七虽百般不情愿,却也只能勉力为之,希望能套出他的真话。
“对他用美人计,准能成!”想到楚乐一那戏谑的表情,她就恨得牙痒痒。
要她真是美人也就罢了,偏偏她不是。
而这位林立,在那次行镖时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加之龙相如案子始终都是她的梦魇,要她给林立好脸色,着实是太为难人了。
暮成雪也可恶,芊芊玉指着青二十七鼻尖道:“小青,你可别妄自菲薄哦?楚乐一说用美人计什么的是损了点。不过林立刚醒,对他用上柔情功势,定然事半功倍。”
楚乐一不失时机地跳出来拍拍青二十七肩膀:“青二十七,你行的!好好上!相信自己!”那一脸的贱相,她真想狠狠打他一顿。
于是,在他二人的威逼怂恿下,青二十七来到林立面前,演起了这样的戏码。
也许是被那两人施了个咒语,觉得林立好像真是对自己有了什么特殊的情感似的,青二十七竟然在该做正事的时候走起神。
她竟然心想,如果他们的胡说八道是真的,在以林立为主角的故事里,她又该是什么样的角色。
可无论如何,他在她的故事里却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有台词的龙套,而已。
林立没发现青二十七的走神,因为他的心思很重,也都在自己的世界里:
“青二十七,如果,如果我说,我想求解语轩庇护,可又什么都不能对你说,你会骂我无耻,然后拒绝我吗??”
青二十七把思絮从十万八千里之外拉回来:“你人到了解语轩门口,而解语轩又把你救了回来,那就没有再把你赶出门的理。”
林立眼神中有几分愧疚,黯然说道:“他们……想杀我。所以我得逃;可我又必须回去。因为我的家人在他们手中。”
青二十七有些意外,林立这样的人居然有家人,居然很在意家人。
“我想活。也不想家人有事。我来解语轩,是想请你们替我保存一个秘密。”林立似乎怕自己一旦停顿就说不下去,飞快地道:“我也知道这么做无耻,可是,又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