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从前曾经说过无数甜言蜜语,可现在,哪怕就说一句喜欢,难道就有这么艰难吗?
裴谢堂不懂。
她笑了笑,也不怎么在乎,无所谓的一笑,她低下了头,似乎朱信之回答什么对她都不再重要。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没想什么,只是莫名的觉得很悲凉――明明两个人从前不是这样的,她爱过他,他也爱过她,得到了又失去,结果还不如从来就没得到过。他要是真的这般介怀自己是裴谢堂的身份,当初发现自己在天牢里同陈珂说那一番话的时候,宁愿他当场将自己就地正法了事!
朱信之上前一步,眼中亦涌动着风云。
他张了张唇,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长天:“去将祁蒙带来。”
“你敢!”裴谢堂也动了怒。
朱信之侧了侧头,用行动告诉她,自己真的敢。
裴谢堂捏紧拳头,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起来。
祁蒙被带了出来,瞧见她站在大堂中,当即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的事情并非是小打小闹,裴谢堂的表情、动作都一一印证着她的想法。祁蒙慌了,下意识就想替裴谢堂解释:“王爷,不要这样!王妃她……”
“闭嘴!”裴谢堂厉喝。
祁蒙也不敢再说,讷讷的往后退了一步,只很担忧的瞧着她们二人。
裴谢堂抬起头来,目光凌厉的看着朱信之:“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否就存心想让我死?”
“我没想让你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朱信之很认真:“我并未想要你的命。”
“从前呢?”裴谢堂冷笑。
他唇角苦涩:“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从前我也是受了人蒙蔽,所以,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时候,我才没多想。我承认我从前不喜欢你,但你和我都是朝廷的官员,我知道你是为我东陆百姓着想,我没想过要杀你。至于后来……我说过很多次,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只要相信我,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我曾经相信过你的。”裴谢堂低低的笑了笑。
她的目光溢满了温柔,看着朱信之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利刃一样尖锐:“我刚刚生在谢成阴的身体里的时候,那一次,樊氏将我打得差点死去,你对我说,以后你罩我的时候,我是真的相信你。可惜,后来我才知道我信任错了人。因为相信你,我一直想着,等这些事情了解后,我便忘记前尘,做你喜欢的谢成阴,一辈子都同你在一处。我明明很想跟高行止他们远走天涯,过我逍遥无极的日子,可因为舍不得你,我一次次拖延自己的计划。可你是怎么利用我的信任的呢?”
她笑:“你让我一面在前头同那些仇人斗得你死我活,一面收拾我们两边。你让高行止生死不明。你让篮子同我阴阳两隔。你还盗了我的脐带血,想让我灰飞烟灭。殿下。”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质问:“你告诉我,我该如何相信你?”
“你其实从来没相信过我。”朱信之的眼中满是疲倦和受伤,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胸腔疼得很。
他捂住胸口:“你说我看着你和仇人斗得你死我活,你问问你的良心,我在这些种种发生的时候,哪一次不是站在你那边的?”
“你要查冉成林贪污案,我查了。”
“你要查科举舞弊案,我查了。”
“你要查杀人放火案,我查了。”
“我不单单查了这些,在朝中满是反对之声的时候,我顶着质疑力扛下所有的压力,哪怕被千夫所指的时候,我都不曾想过放弃。”
他看着她:“你只知道自己是裴谢堂,便觉得我是恨你的。其实不是我恨你,是你恨我。”
“你恨透了我。”
他低声说完,也没再解释什么,只上前来道:“你不要闹了,跟我走。眼下京城里的局势复杂,陈昭在对付你们,还有什么后招在等你我,我也尚且不知情。你与其带着黎尚稀他们在外晃荡,除了让我腹背受敌外,你做不成任何事情。”
他伸手去牵她的,却不曾想方碰到她,便觉得眼前亮光一闪。
她的脖子上横着一把匕首,正是他曾经送给她把玩的那把叫紫夜的短刀。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保证,你不会羁押黎尚稀等人,也不会为难了祁蒙。”裴谢堂盯着他:“我要你用皇族之血对天发誓!”
朱信之狠狠一晃,不敢置信的抬头。
她这是有多不信任他?
他就这样盯着她,她也毫不退缩,一时间,宫殿里人人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她站在那里,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他见过裴谢堂很多时候的面孔,快乐的,欣喜的,伤心的,痛苦的,狡猾的……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冷漠的时候。不管是从前作为泰安郡主,还是如今作为谢家三女,她在自己跟前惯常都笑着。他突然发现,他原来是这样不了解这个人,他们本该亲密无间,不知为何,在时间的洪流里已渐行渐远。
朱信之闭了闭眼睛,眼前一幕幕划过。
在多年前初初相见时,那个被裴拥俊牵在手掌中的小小女孩,彼时他羞怯的看了她一眼,被她咯咯的笑了半天;
是她在课堂上同先生插科打诨,兄长们哄堂大笑,他小心翼翼的、担心的看着她;
是那一年宫门外深巷中,她从天而降的身影;
是雪山荒漠,他迷失在大漠之中,她纵马而来,笑着说:“信之,我带你回家!”
还是宣角楼上,她挺直了背脊含着笑说:“王爷,黄泉路,奈何桥,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
心底钝痛,他渐渐不能呼吸,只能及时摁住了全部的思绪,努力定了定神。
他早已认清自己的心,又何必再多做挣扎。既然她不信,他总能用行动告诉她,他值得信赖。区区一个誓言,他不会违背的。
他抬起手,不顾长天的劝阻,一字一句说:“我以皇族之血向天发誓,若我羁押黎尚稀等人,不得好死!”
“王妃!”
此情此景,屋顶上的那两人早就按捺不住,纷纷调了下来,他们见朱信之面色不好,生怕他为难了裴谢堂,暴怒之下伤及了她。徐丹实和陈舟尾一左一右护着她,均是万分戒备,仿佛朱信之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朱信之越发觉得怄,一口血气上涌,便觉得喉头腥甜,他生生压下了,吩咐长天将他们都带回去,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等出了别宫门,上了车后,他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长天扶住他一声惊呼:“王爷!”
却是吐了血!
朱信之摆了摆手:“不要声张,快些回去吧。别宫这边生乱,指不定京中还发生了多少变故。”
他看了看后一辆马车,后面,懿贵妃和裴谢堂都在里面,祁蒙随行,黎尚稀等人护送,都易了容,不会轻易被发现。只是,他仍旧觉得有些许不安,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圈套在等着他,一旦他走进去,就会万劫不复。
而这个圈套,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长天很是心疼:“王爷自从上次从天牢回来伤了心脉,这些时日就没能修养,你也不是铁打的身体,这样下去迟早会拖垮了自己。”
“眼下是多事之秋,我岂可因为一人之躯,而误了国家大事?”朱信之摆摆手:“这件事不用再提,也不要在她跟前说。”
“就是说了,她也不见得关心。”长天闷声说。
朱信之又觉得心头疼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总归是我对不起她在先,我若还想同她一起,她就是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怨言。你回去之后也要告诉孤鹜,他若因篮子的死有所记恨同王妃为难,我决计饶不了他!这话你放在心底,兄弟们也都要放在心里。”
长天沉默片刻,才说:“属下记住了。”
朱信之便不再多说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经过了黎明前那一阵黑暗,京城的天恍若什么都没变。几人从城外来,自然遭到城门守卫的一阵盘问,朱信之挑开车帘,见到是他,守卫们都愣了愣,守门人还是昨天晚上那两人,他二人都有些奇怪,怎么王爷出去的时候是骑马,回来却换了马车,且还不止是一辆马车?不过,他却是不敢问的,很快放了行。
只是,在朱信之等人进了城后,一人便飞快的跑去陈家报信。
陈昭点点头,阴着脸不说话。
“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都被扣下了,眼下在朱信之手里。”陈放有些焦躁:“我们拿了高行止,却亏损了暗部,实在是不划算。”
“暗部被关押在哪里?”陈昭问。
陈放摇头:“不知道,看管很严格。而且,他们刑部的人嘴巴是越来越紧了,连是谁带的人都还没问出来。”
“还能是谁,左不过是蔡明和罢了。这个老匹夫,如今得了朱信之撑腰,也能明目张胆同我为难了。”陈昭很气。气着气着,他眉毛一转,又笑了:“天亮了,送到长公主府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