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祁黔哪还能怎么说?
他看了看一侧的祁蒙,一时间,心底涌出一股战栗,生怕是自己想的那样,可他又不得不那样想:“药是祁蒙给的,硝也是,她让臣将硝加进去的。”
“不可能。如果是我让你加的,我如何又会在陛下跟前说出来陛下的异样,这不是自投罗网,找死吗?”祁蒙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看向祁黔:“义父,你为何要这么说,这么陷害我?平日里我什么都顺着你,你,你不能做错了事情,将我推出来做替罪羊呀!”
一句话,已将祁黔钉死在下毒的柱子上了!
祁黔脸色苍白。
他跌退了两步,一时间,饶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也被气得找不到话来反驳祁蒙。
但祁蒙并未打算放过她。
祁蒙眼中全是泪光:“义父,你说是我让你加的,那我想知道,我是如何对你说的?”
“是你说的,这药加一点硝能够催发身体里蕴藏的活力……”祁黔想也不想的说着,忽而就哑了声。
这话是祁蒙说的没错,可这句话还有下一句:“但加硝进去,在服用的第一个月会出现中毒反应,面色带紫黑,气血不畅,还有房事精力旺盛,等第二个月,就会返老还童一般精神百倍,那时候调养虽说事半功倍,然而终究是与老天爷作对,是万万不能行。再则,如果被宫里的人看出来,说不定还会落一个毒害皇帝的罪名!”
当时,祁蒙就阻拦了他。
而他是怎么加进去的呢?
是宫里的一位小主妫嫔让她加进去的,他负责妫嫔的平安脉,那天无意中将药丸带去被妫嫔看到,妫嫔便问了几句,听说是给陛下用的,又见到了硝,妫嫔逼问又许下重利,他便说出了加硝会增加陛下精力以致房事频繁的事。
后来,送去给宣庆帝的药丸里就都加了硝,每一颗药丸,他能得到一千百两银子。
这些时日来,他一共从妫嫔那儿得到了快两万两银子了!
两万银子数目很大,但对妫嫔这个如今宫里得宠的小主来说完全不成问题。他担心过会暴露,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戒心也都消除。加上知道一个月后宣庆帝会大好,他也确实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只要将宣庆帝的平安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就神不知鬼不觉……
万万没想到,最终让他暴露的,竟是祁蒙的一句话!
就在他慌神的功夫,只听祁蒙义愤填膺的说:“我是这样说,但我还告诉过你,催发人体的活力就等于提前消耗寿命。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我们不可能做这种谋害陛下的事情!义父,你这般做了,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说罢,她盈盈然转身跪下:“陛下明鉴,臣女自打得到陛下看重,就一直想着怎样替陛下调理身体,臣女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若真动了什么心思,陛下没了,对臣女又有什么好处?义父这话简直是黄口白牙的污蔑人!”
话语未落,她已哭得稀里哗啦。
宣庆帝素来对祁蒙颇有好感,见她哭得伤心,心中不自然已经偏向了她。
他软声宽慰:“阿蒙放心,不是你的错,朕也不会算到你的头上。”说着又冷了脸:“来人,将祁黔给朕先关押起来,容后再审!”
祁黔连连磕头:“陛下,臣冤枉啊,臣是冤枉的――”
然而,宣庆帝根本不听他说。
祁蒙来了,自然是要替宣庆帝把脉看诊,看过之后,她舒了口气:“陛下的身体略有亏损,好在亏损不大,等事情过了,草民替你开几服药调理一二就能好起来。”
她不再自称臣女,这是要跟祁黔划分界限的意思了。
宣庆帝见了方才那一场,知道祁黔不但谋害自己还想推义女做替罪羊,对祁黔的人品十分鄙夷。他心道,好在祁蒙只是个义女,认了也可以解,大不了,他给祁蒙提提身份,脱离祁家便是。至于合不合理……祁蒙刚不说了,过阵子会给他调理身子,他正好可以以此为借口……
眼下,还是宫内的事情更为重要。
接连得了几人的口供,滴血验亲又被戳穿,宣庆帝的精力明显被耗尽,他疲倦的揉着眉心:“阿蒙,朕问你,要查验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滴血验亲可靠吗?”
经此一事,他对曾经深信不疑的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祁蒙福了福身:“陛下,民间多喜欢滴血验亲,其实,滴血验亲没什么依据,血液这东西融入水中,不出意外都会相融。”
她聪明的对宣庆帝突然这般问的缘由选择了忽略。
其实,这一屋子的人,皇后、太子等人皆跪着,桌上还摆着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少不得要多看一下。然而祁蒙目不斜视,仿佛这些跟她没有关系,君上怎么问,她就怎么回答,半句废话都没有。
这样反而让人安心。
原是如此。
宣庆帝缓缓点头,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那可有别的办法知道?”
“这……”祁蒙摇了摇头:“目前其实还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不过,很多有血缘关系的人在外貌上会有些相似,或是肖父,或是肖母,或是隔代相似,从外貌上来鉴定都比滴血验亲要可靠一些。”
她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就落在了太子的脸上。
太子朱深见长得并不差。
他个子很高,脸型随了陈皇后,是很漂亮的鹅蛋脸,额头圆滑,剑眉星目,是很好看的皮囊。朱家人大多长得好看,朱信之更是几个皇子中长得最好看。从前大家看着太子也从未多想,都觉得他相似陈皇后更多,然而如今再看,宣庆帝抿紧了唇,眸子很阴冷。
成年后的太子跟陈皇后站在一起,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像陈皇后。反而像……
从前孟哲平年轻的时候,可不就是如今太子这般模样?只是孟哲平的气质更为温厚,面上也从不见太子的漠然,跟气势凌厉的太子相比,大家自然而然的觉得这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撇去周身的气质不说,太子跟孟哲平年轻时是长得格外相似的。
尤其是那双眼。
一模一样。
陈皇后双目翻白,仰头就倒了下去,她终于撑不住了!
其实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这些,但她总觉得还有希望,如今看着宣庆帝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终于是强弩之末。
裴谢堂却是暗暗觉得可惜。
可惜,当年孟哲平身边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仆人都被高行止一刀抹了脖子,要不然,此时说不定还能上来做个证。
衷心的仆人?
她眸光忽然闪了闪,猛地想到了一个人――
天牢的死囚牢房里,除了先前关押了陈渊等人外,其实还有一个人等着秋后问斩呢!
当年孟哲平的心腹孟锦衣!
在被抓获后,孟锦衣供出了孟哲平,朱信之答应过他,孟锦衣饶不了死罪,但他的夫人和幼子可以从轻发落。之后,孟哲平死了,孟家家仆也基本死绝了,反而是孟锦衣一直在等候秋后问斩关在牢房里,反而逃过了高行止造成的劫难。如果当年还有个人知道这件事,那么除了孟锦衣不做第二人选。
她立即看向了朱信之。
一回头,就看见朱信之也正看着她,目光含着笑,似乎很是高兴。
裴谢堂一愣,就见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她的心猛地就稳住了。
殿中很安静,只有太子苦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他其实知道。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那时候,孟哲平对太子与众不同,宫人们难免议论纷纷,尤其是有一年的宫宴,孟哲平带了长子入宫来,他同孟家长子一同玩耍,两人的眉眼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宫里就有了风言风语。那时候他还很小,稳不住,有一天在下课后质问孟哲平,宫里的那些流言有几分真假。当时孟哲平看着他,脸上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太子这般问,心中不是已经信了吗?”
他整个人都懵了,孟哲平却摸了摸他的脑袋,很快否定了:“别胡思乱想,太子殿下,这话只能出自你口入我的耳,不要让第三人知道。”
那时候,他很高兴。
他还以为太傅是否认,他是父皇的孩子。
直到宣庆十九年的那个冬天。
裴谢堂长居箕陵城已经很多年,那一年不知为何回京住了挺久,当年她是皇子们的伴读时,大家关系就很好,难免太子会想念她,有一天约了裴谢堂喝酒,他酒量敌不过裴谢堂,迷迷糊糊的被人送回了东宫时,孟哲平就坐在床榻上,阴着脸看着他。
孟哲平质问:“太子殿下,你可还记得你身为储君的责任?”
他还以为自己触怒了太傅,生怕挨骂,酒吓醒了大半,正要认错,孟哲平又问:“太子殿下,你可知道,我为何舍了出生孟家的二皇子也要助你?”
不单单太子不知道,朝中谁都不知道,太子摇头,就听孟哲平说道:“太子还记得多年以前,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吗?你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孩子。当年我骗你,如今我便告诉你,你,是我孟哲平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