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狐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倾雪想起在四季镇时,婆婆也曾这么欣喜地说过这三个字。而狐王此时的语气显然与任何开心的情绪不搭边。倾雪咬咬嘴唇,父王这次果真气急了,只希望他会看在自己从未惹他生过气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你要罚,本王便好好罚罚你!”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便听狐王继续道:“琉霜公主,疏于管教,顽劣不堪,因一己私欲至王法于无物,至王家颜面于无物。打四十大板,压入祠堂面壁思过,即刻执行。凤天涯,身为臣子,不敬王法,不谏良言,反而随公主一起将王旨作为赌注,着去掉伴读谥号,收回随意进出王宫之召,即日起禁足,无诏不得出。凤司仪,教子不严,罚俸三月。”
倾雪伏在地上,嘴角微微翘起。父王看似说了很多,她与凤天涯两人的罪名看似很重,但其实只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惩罚,父王果真是从轻发落了。至于即刻执行,便是要速战速决,早早堵住悠悠众口了。即便事情过后有人觉得惩罚太轻,但自己已然受刑,他们也无法再说什么。
“任何人不得求情!”
又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堵住了王后将要出口的话。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王后不忍地看了倾雪一眼,对狐王道:“请王上应允臣妾监刑。”
说罢也不顾狐王答应不答应,走出了荣倾殿。
“谢王上。”凤司仪和凤天涯齐齐磕头退了下去。
“谢父王。”倾雪磕了个头,由两个侍卫压了出去。
几个当事人都走了,大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王上。”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众人又是浑身一颤,男子从大臣家眷席中走出,跪在殿中,“臣子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王上应允。”
狐王剑眉一竖,声音中依旧是掩饰不住的愤怒:“本王说过,任何人不得求情。”
“臣子不为求情。”那男子道,“臣子早在上一次宫宴中便对公主一见倾心,原以为公主与凤公子情投意合,臣子愿成人之美祝福他们。然事实并非如此,公主与凤公子之间既然无意,那么还请王上给臣子一个机会,臣子定会一生一世陪伴公主一人,一生一世对她好。”
子阳辰夜眉毛一挑,竟然还有意外收获?当下嘴角的笑意更深,饶有兴味地继续看戏。
狐王这才把目光集中在殿中跪着的人身上,眉清目秀,面色稍白,面相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你是……”
“臣子是大学士苏承的二儿苏锦。”
狐王闻言扬眉:“你便是上次宫宴中弹天人赞的?”
“回王上,正是臣子。”苏锦顺眉答道,“臣子对公主一见倾心,想娶公主为妻,请王上恩准。”
狐王没有接苏锦的话,反而看向伏在一边不断用袖子擦汗的苏承。
“苏承,你怎么看?”狐王将问题抛给了苏承。
苏承颤抖着有些说不出话。他虽然欢喜公主做自家的儿媳妇,也欢喜狐王亲自赐婚,但万万不是这种时候啊。
且不说公主和凤天涯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单单就王上如今怒气冲天,便不该在这个时候求亲。自己的二儿子素来听话稳重,今日怎的如此看不清形势。
而苏承倒是忘了,听话稳重与看得清形势向来扯不上关系。
“微臣……微臣……”汗一滴一滴落下来,苏承如今也算真心了解宣读王旨的侍从当时的心情了。说喜欢公主?万一王上发怒,他的老命不就丢了。说不喜欢公主?这话有谁敢说啊,堂堂公主被臣子厌弃?这……还不如说喜欢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苏承的身子愈发颤抖了。
时间已然过去许久,而苏承翻来覆去的却只说了“微臣”二字。狐王眼眸微眯,此事看来只是那苏锦一人的主意,苏承并不知晓。
“此事容后再议。”狐王最终决断。
喜庆的宫宴,如今倒闹成了这个样子,狐王早没有了兴趣将宫宴继续进行下去,甩袖大步离开了荣倾殿。
直到再也听不到狐王离开的脚步声,苏承身子一软,瞬间摊倒在地上。
子阳辰夜看着大殿内依旧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的众人哈哈一笑:“既然狐王都走了,那大家也都散了吧。”
便也带着小默子离开了荣倾殿。
一大臣站起身,揉了揉跪疼的膝盖,拉着自己的家眷:“既然王上和圣预言师都走了,那我们也回去吧。”
“回吧。”
“哎。”
众大臣也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苏锦从怀中拿出一瓶药,走到还没来得及走的钟离玉面前。
“钟离医师。”苏锦道,“苏锦这里有一瓶灵药,是闻人学院的药剂长老所制,治疗外伤及其有效,还请钟离医师帮苏锦转交给公主。”
钟离玉冷冷地看着药,又冷冷地看了苏锦一眼,苏锦瞬间觉得全身冰凉。
“我为何要帮你。”
苏锦咬咬嘴唇,拱手道:“今日钟离医师帮我,来日若钟离医师日后有用得到苏锦的地方,苏锦定当全力以赴。”
“不需要。”钟离玉扔出几个字便转身走开。
苏锦仍不死心,跟在钟离玉的后面:“钟离医师……”
缓过来的苏承从地上站起来,一脸阴沉:“锦儿,跟我回家。”
苏锦咬着嘴唇,垂下拿着药瓶的手,随着苏承走出了荣倾殿。是了,钟离医师本就医术极高,连宫里医师都诊断不出的病他都能治好,自己这瓶药又怎么会入他的眼。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重新将药塞回怀中,有钟离医师在,公主的伤想来应该不碍事。
行刑后,倾雪被抬到了祠堂里,贴身的侍女香阑也被王后打发来照顾。
祠堂偏殿的一间房间里,王后默默地给倾雪上药。
祠堂亦是一个院落,院落中的正殿便是摆放牌位的地方,其他偏殿便是王亲贵胄受罚时待的地方,受罚的人每日都有固定的三个时辰需要跪在排位前反思过错,其他时间便可待在偏殿里,和禁足相比,倒是没多大区别。
有王后监刑,被行刑的又是公主,侍卫们的板子自然不敢打的太重,大多只是做做样子,打的很有技巧。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但其实只不过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将养一个月左右便可痊愈。
即便如此,倾雪还是疼的额头尽是冷汗。
王后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雪儿,别怪你父王,他也是不得已。司寇将谋反你父王从轻发落,族人会说他大度,但是王族尊严不得挑衅,更不可儿戏。你父王若不处罚你,只怕后人日后会纷纷效仿,视王家尊严于无物。”
“我知道。”倾雪道,“父王罚我,我甘愿受罚。”
王后让几个侍从搬来一张软榻放在祠堂祠堂最近偏殿的一角,方便倾雪休息。“你就在这儿修养一段时间,等什么时候你父王气消了,我便央你父王放你回去。”
一切安排妥当,王后才不舍地离开了祠堂。
倾雪趴在软榻上,眼眶微红,连祠堂的门被推开都未曾发觉。
“在想什么?”
清凉的声音突然响起,倾雪转头,便见钟离玉一身锦衣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个白瓷药瓶。
钟离玉缓缓走来,见倾雪发红的眼眶,没不经意地皱起,语气有些关心:“怎么了,是不是打的很疼?”
倾雪看着钟离玉,只觉得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话未出口,便已是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第一次见倾雪哭,钟离玉有些不知所措,忙蹲在软榻边,用手抹去倾雪的眼泪。
“别哭。”钟离玉把瓷瓶放在倾雪面前,“这是灵犀散,一会儿让香阑给你上药,你安心睡一晚,明天伤就完全好了。”
倾雪看着灵犀散,一日白骨生肉,三日愈合任何伤口,的确是难得的好药,她在四季镇被剑刺中受伤时用的便是这个药。如今胸前的伤口早就大好了,可不知怎的,她又觉得那里隐隐疼了起来。
狐族外和凤天涯在一起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眼泪渐渐有收不住的架势,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落下来,手早已像水洗了一般,钟离玉无法,只得用袖子不停地擦。
宽大的袖子罩住倾雪的整张脸,钟离玉一边擦一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声音是他都想不到的温柔。
难得温柔的声音像是有感染力一般,倾雪哭的愈发伤心,似乎要把所有不痛快一起哭净。
良久,倾雪控制住了情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别擦了。”
把袖子拿开,倾雪揉了揉红扑扑的脸:“哪有你这么给人擦眼泪的,跟擦桌子似的,把我脸都揉红了。”
钟离玉放下潮湿的袖子,神色有一瞬间的尴尬。倾雪还是第一次见钟离玉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倾雪不再哭,钟离玉索性就靠着软榻坐在地上,陪倾雪静静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