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身边的余钱不多, 她需要做的事却很多。
铁首领送来的那些子不知道是礼物还是赔礼的, 瑟瑟全部拒绝了。
从梨花村离开前, 她带着的纸笔还有不多,瑟瑟利用这些纸笔, 书写了一个小册子出来,同时花了一吊钱,请了个木匠,在她住着的院子门口, 挂了一个匾额。
弨氏医馆。
弨这个姓很少,外人知道的更少。就连邓五,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丈母娘姓什么, 自然无法联系到瑟瑟身上。
别人不知道, 大夫,药剂师, 这些和医药打交道的人自然有些印象。
西山镇的弨家,在医界,曾经也是赫赫有名, 只是因为人才凋零, 家中没有得力的后辈,渐渐没落了。
至今, 弨家只能靠着几十年前辈的名头,勉强维系着。
弨家的人, 怎么不远万里来了京城?
瑟瑟挂了匾额, 也没有准备开业的事情, 直接开着院门,等待着病患。
瑟瑟接待的第一个病患,是铁首领。
他来的时候笑得很尴尬,坐在问诊台前,讪讪伸出了手。
他的手上有一道红肿的棱子,就像是被竹篾或者什么条状物打出来的。
“钱娘子,您帮小的看看,这伤能不能好快些。”
铁首领有些不太自然:“跟在主子身边,身上有伤不能近侍。”
这一点瑟瑟也是懂得,她没有多问,直接给铁首领准备了一些药粉,包在了棉布之中,吩咐铁首领回去后把药包煮了,等冷却后,用药包沾着药水擦洗伤口。
铁首领放下了五两银子。
“给多了,三钱银子就够了。”
瑟瑟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银钱,抬眸扫了铁首领一眼。
铁首领抱着药包憨憨道:“没有给多。小的在主人身边服侍,得的钱更多,要是被别人替了,小的自然就没有工钱了。钱娘子帮小的省钱,小的自然不能小气。”
铁首领不等瑟瑟再次拒绝,又说道:“我家主人近日有些不太好,虚汗,手抖,夜咳,伴随着呼吸的急促。钱娘子,您要是有时间,不妨挪挪步给我家主人看看?”
瑟瑟嘴角一勾,温声细语道:“令主人身份高贵,身边自然有大夫,我不过一个乡野行脚大夫,不配给令主人看诊。”
瑟瑟说的再温柔,也明明白白表达着一个讯息。
她就是不干了。
反正路上的救助已经把恩情还了,她与贺牵风算是两不相欠。
铁首领心中一咯噔。
果然让主人猜对了。从瑟瑟安顿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们,更是拒绝了所有的礼物。贺牵风就判定,瑟瑟这是被长公主的怠慢而惹恼了。今日铁首领来试探了一下,果真如此。
“钱娘子妄自菲薄了,钱娘子对我家主人的救护,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钱娘子医术了得,世间罕有。”
铁首领不太会夸人,笨拙的夸了两句,见瑟瑟根本不接招,无不头痛。
他家主人被看得牢,身边事情又多,出不来,让他先来打探口风。这个局面,其实贺牵风也已经想到了,甚至给他安排了后手。
“就算钱娘子不想给我家主人治病了,那钱娘子总该关心您家夫婿的消息吧。”
铁首领说道:“自打一回京,主人就想法子派人去帮钱娘子您打听消息。钱娘子您不好奇么?”
瑟瑟眸中动容,她咬着唇,好似被这个消息诱惑了。
“……贺公子当真帮我打听过了?”
“对对对!”
铁首领眼前一亮,亏着瑟瑟还有一个弱点可以下手,不然真的就是油盐不进,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下手了。
“钱娘子,我家主人说了,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等三天后,请钱娘子挪步国子监,主人当面给钱娘子说。”
瑟瑟垂眸:“多谢贺公子好意,我知道了。”
铁首领办完了自己的差事,松了一口气。
贺牵风知道,自己不主动去找瑟瑟的话,她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第一次主动约人见面,他也是有些忐忑。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三日后,贺牵风毒发了。
御医和京中有名的大夫全部顶着夜色匆匆而来,长公主和大将军站在紧闭的门外,攥紧了手,面带忧痛。
里面传来贺牵风咬着毛巾时的一两声闷哼。他是忍耐力极好之人,却在毒发后,无法自控。
长公主浑身发凉,心中不断祈求着上苍,保佑她儿渡过一劫。
二子贺潜流,三子贺千乘,幼女贺随心全部都在。
贺潜流在长兄出事后被迫长大,这个时候也得安抚着父母。
“娘,大哥不会有事的,您别急。”
尚不足十三的小女儿贺随心眼泪汪汪抹着眼睛,和三哥贺千乘都是提心吊胆的。
长公主哽咽了下,强压着难受。
“你兄长是个有福气的人,他会没事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不多时,紧闭的门打开了。
里面出来的是三五个大夫,其中有一个太医院的院判,一个专攻解毒的御医,还有三个名气很大的民间大夫。
五个大夫面色都不太好。
大将军咬紧了牙关。
“大夫,小儿如何了?”
太医院院判拱了拱手:“回禀大将军,少将军他……”
他沉默良久,只叹息,后面的话支支吾吾却说不出。
“说啊!”长公主怒了,眉目含着火焰似的,“吞吞吐吐什么!里面的是我儿!我们要知道他的情况,不要拿你对宫里的那一套来对我们!”
这位长公主脾性,太医院院判也多有了解,叹了口气,没法拐弯抹角了,索性直言不讳:“少将军不大好。”
长公主眼前一黑,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亏着大将军迅速扶稳了她。
“什么叫不大好?”
一个大夫拱了拱手:“长公主,草民不敢有所隐瞒,少将军的身体瞧着是得到了缓解的,不知是哪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替少将军拔毒去污过,只是治疗断了下来,少将军这是被……反噬了。”
“医术高明的大夫?”长公主一愣,恍然大悟,“闫大夫!对,是他!他医术高明,缓解了我儿的痛苦,快,速速去西山请闫大夫!”
“娘!”贺潜流低语道,“西山距离京城,一个多月的路途,来回没有三个月,闫大夫抵达不了。”
长公主急了:“可是没有闫大夫,你兄长怎么办?!”
“等等,”大将军忽地问道,“你说,我儿治疗到一半被断了?闫大夫如何会只治疗一半?”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
“这就不知情了。”
直到这个时候,从里面出来的铁首领才跪了下去,低声道:“回禀大将军,长公主,这几位大夫说的,怕不是闫大夫。”
“小的跟随少将军,在闫大夫那儿,少将军治疗了一个月,闫大夫直言无法根治,少将军不欲为难闫大夫,就离开了。”
“近日来给少将军治疗的,是钱……大夫。”
“钱大夫?”长公主一愣,“哪位钱大夫,他人呢?”
铁首领有些难以启齿。
“钱大夫就是……钱娘子。本来跟随少将军一起回来,要医治少将军的,因故……就……就没有来了。”
铁首领无法指责主人的母亲,只能含糊了过去。
别人不知道,长公主如何不知道。
她退后了一步。
这件事她清清楚楚。贺家的人都没有她清楚。
长公主本以为,那个已经成了婚的少妇,不过是借着一些什么手段,伪装出来的名医姿态,为了靠近她的儿子。
为了贺牵风,长公主如何敢让瑟瑟留下。把她当做了一个心怀不轨之人,故意冷落了她。
瑟瑟离去时,长公主还觉着她识趣。后来瑟瑟更是没有登门过,这让长公主放下心来,也愿意给她筹备些谢礼。
谢礼还没有筹备齐,这会儿就告诉她,瑟瑟当真是个能救她儿子的人!
“钱娘子是谁,她人在何处?”
大将军和几个子女对此并不知情,立即追问。
“铁侍卫,你前面带路,我亲自去请这位钱娘子。”
贺潜流稳重说道。
“还有我!”贺千乘立即道,“我也去请这位钱娘子!只要她能救我大哥,我把我存的钱全给她!”
“我也去!”
贺随心也立即说道。
大将军追问了句:“这位钱娘子,到底因何不来给风儿看诊?”
铁首领支吾着没法回答。
“因为我。”
长公主已经定了定神,她抿着唇,“我误会了她是……沽名钓誉之人,冷淡了她。”
长公主能说出一句误会,就是看在瑟瑟能救贺牵风的面子上了。
大将军和几个子女顿时了然。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自家人最清楚。
如果长公主对谁有些不喜,全部都会直接表露出来,根本不会在乎任何的感受。
毕竟长公主她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之前曾经进府做客,结果钱大夫之后半步都没有踏足将军府,甚至连救治的病人都弃之不顾了,看样子,冷淡的有些狠,伤到了钱大夫的自尊。
大将军无法责备自己的妻子,也不能说她做的有错。只是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低头。
“我去接这位钱大夫,给她赔罪。”
大将军沉默了会儿,做出决定。
“不。”
长公主吸了一口气,一锤定音。
“我亲自去给她赔罪,接她来给风儿治疗。”
为了儿子的身体康健,她愿意舍下长公主的脸面,在一个乡野村妇面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