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的空间并不大,十一又是久经训练的死士。便是在空旷的屋子里,影卫压低的呼吸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不要柳莨就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十一虽然听了她的话,变为了坐姿,但是身体却绷得极紧,双手放在膝上攥成拳。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有些发白,甚至在微微发颤。
他的心乱成一团,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很慌!
就像是他第一次杀人时那么慌。
那时他才六岁,一刀下去,血溅在脸上。他三天里反复地吐,睡不着觉,吃不下去东西。
那个时候,心跳就是这样忽快忽慢,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或者说,比那时还要慌,心像是疯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
而且,还很疼!
十一茫然地抬起手,摁在自己的胸口。
明明没有伤口,为什么很疼那?像是被人用刀捅进心口,一寸寸搅碎,疼得他几乎坐不住了。
更让他觉得无措的,是在这个时候,脑中竟然会冒出‘只要她不哭了,自己为她做任何事情’的想法。
怎么会这样?!
自己是属于主子的死士,永远只忠于主子!这二十多年的训练都在不断加深这个信念。
怎么在遇上她以后,就好像什么都倒塌了。
十一捂住心口,弯下身子,脑袋乱成一团。
那种疼一直到柳莨睡着,才慢慢消散,身体里还残留着那种感觉,酸涩得厉害。
柳莨睡觉一直是不老实的,刚睡熟便一个翻身转了过来。
她的头发蹭得乱乱的,脸上还有残留的眼泪,像是哭到一半睡着了。鼻头也是红红的,可怜兮兮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奶猫。
看着柳莨脸上残留的泪痕,十一只觉得心又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他怔怔地坐了一会儿,而后从怀里取出一方素白的帕子,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动作极轻地拂开她脸上的碎发,小心翼翼地用帕子给她擦眼泪。
十一跪坐在那儿,弯着腰,手指卷了帕子,轻轻地摁在柳莨的脸颊上,一点点将泪痕全擦干净了。
那双漆黑的总是透着冷淡的眸子,如今像是撤去了所有的伪装,终于透露出里面的柔软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面镜子,能让十一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神。恐怕他就会明白,自己对柳莨到底是什么感情。
十一低头望着她,一瞬间竟然像是受到蛊惑一样,想要再凑近一些去亲吻她散落的发丝。
他看得许是太认真了,连车帘晃动了一下,都没有发现。
就在十一要弯下腰的时候,一直平稳的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他突然惊醒,猛地收回手,撤回自己的位置。
十一捂住自己的眼睛,根本不能想象自己竟差点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手腕转了一下,指尖出现一根银针,没有什么犹豫,反手便扎进自己的腿上穴位。
剧烈的疼痛涌上来,他的脸色一白,心中的悸动终于平缓了下来。
十一跪在那里缓了很久,才慢慢恢复过来。他将银针收了,视线转回手中帕子上。
刚才疼得厉害,下意识缩紧了手指,帕子上面多了几道折痕。他赶忙将帕子小心地铺开,仔细地用手指一道道抹平。
素白的帕子上没有多余的花纹,只在右下角绣着一个“莨”字。
这是之前柳莨给他处理伤口时,留在他这里的。十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帕子小心地收了起来。上面的血迹,反复洗了很多次,才终于洗干净。
十一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仔细将帕子折好重新收进怀里。
“唔……”
柳莨睡得并不安稳,脸埋在被子里蹭来蹭去,突然一个翻身又滚到那头去了。
十一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就见她一个翻身,头便要磕到车壁上。
他瞳孔骤缩,心像是漏跳了一拍。
在那一瞬间,身体的反应比神志更快。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垫了过去。
下一刻,柳莨的额头便撞进了他的手心里。
见她没有伤到,十一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柳莨还在呼呼大睡,对于刚才差点出现的危险毫无察觉。大概是觉得是十一的手很舒服,小脑袋还无意识地在上面蹭了蹭。
十一愣在原处,怔了半晌。
有调皮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软软的,有些痒。掌心的皮肤丝滑细嫩,刚才柳莨在他的手上蹭的时候,他下意识担心自己手上的茧子会把她的皮肤磨红。
“睡觉这么不老实,多危险啊……”
十一坐在旁边小心地护着,生怕她再翻身撞了墙,声音极轻地感慨了一句。
他坐得笔直,神色却放松了下来。唇瓣轻抿,带着极浅的弧度,眸色柔软得不可思议。
柳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皱了皱鼻子,又翻了一个身,手正好砸到十一的腿上。
十一都怀疑她是醒着的,但是侧头看了半天,柳莨分明是睡昏了过去。
他也有些无奈,却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继续坐在旁边望着她。
十一今日是穿着侍卫的衣服,比平时的黑衣是要精细一些的。但,和柳莨的手放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手随意地搭在那里,就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稀世宝物。芊芊细指,骨节修长匀称,白皙如玉,指尖都似乎要透出莹莹的光来。
而十一身上穿的料子则显得无比粗糙,像是有人将绝世美玉扔到了地上,极为不相称。
心里好像又有种酸疼的感觉,十一甩了一下头,将莫名的情绪丢了出去,认认真真地跪坐在旁边,恪尽职守。
柳莨的这一觉,转眼就到了中午。
九皇子身边的护卫来询问午膳的事情,准备找个客栈歇脚询问一下柳莨的意见。
护卫在外面一连问了两遍,柳莨才迷迷糊糊地从被窝爬出来。她揉了一把脸,声音伪装得平稳淡定:“听殿下的即可。”
“是,柳姑娘。”
护卫没有察觉到一点异常,郑重地行礼,领命走了。
听着外面没有声音了,柳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往后一倒,栽回被褥里,眯着眼睛扯过被子,把自己就是一裹。
她缩成一个蚕蛹状,幸福地蹭蹭枕头,准备再迷糊一会儿。
柳莨闭上眼睛,正要睡觉,灵光一闪,总感觉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不过,睡得时间太长,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吧!
赶紧睡觉,说不定还能把刚才的梦续上。刚才,她正和十一在河边钓鱼……
等等!十一?!
柳莨猛地坐起身来,往旁边一看,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十一的视线似是只是从她的脸上掠过,便垂下了眼眸,脸上也没有什么诧异,就默默地坐着。
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柳莨的睡意彻底没了,不由拿手捂脸。
睡睡睡!就知道睡!自己是脑子有问题吗?!
本来还想着,就算是不喜欢,也可以拿她温柔的形象来挽救一下。这回……也不用挽救了,可以直接拉走埋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正想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结果抬手一摸头发,发现发髻已经乱成鸡窝了。
柳莨的动作一僵,脸又黑了大半。
沉默了半晌,最后转过身,打开旁边的暗柜,拿出梳子和铜镜开始整理头发。
她的心情堪比上坟,十一这边却是雨过天晴了。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才将将抑制了嘴角的失控,垂下头用碎发将眸子的笑意挡住。
十一原本还有些担心她的心情,但看着她刚睡醒,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心情就轻松了起来。
柳莨一面梳着头发,一面偷偷透过铜镜去看十一的表情。奈何铜镜的效果实在太差,什么表情都看不清。
她咽下想要叹气的冲动,快速把发髻重新扎好。
其实,刚才睡过一觉,她已经缓过来了。
她又不是一个矫情的柔弱少女,难受过去就过去了。
现在的情况,比起她想过的惨烈可能,已经好太多了。
至少,自己找到他了。
他四肢健全地站在自己面前,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十一自己。尽人事,听天命。
感情这事啊,没有道理可以讲,也是强求不来的。
如果最后实在做不了情人,就做朋友吧。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总是要把他从泥潭里抱出去,让他过上喜欢的生活的。
柳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拍了拍脸,长呼一口气,想要驱散心里的失落。
一点点的失落,只有一点点……
不得不说,柳莨用自己的行为,很好地展示了,什么叫做当局者迷。
“到地方了。”
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张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我知道了。”
柳莨应了一声,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裙,转头看向十一,抿唇笑着开口道,“走吧,该下去吃饭了。”
“好”
十一应了一句,率先站起身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柳莨看着他的身影,眸色还是不自觉地放柔了。她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将梳子和铜镜放回柜子里,才挑了帘,几步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