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抽回手, 姑娘屏了屏,任风拂起发丝。面色通红, 没再出声。
半响过去, 都这时候了。既不下山, 也不回营寨, 那罗劼就只能去医馆吃饭。
溪边待了一会儿,看尽她的一切,二人复才一起往医馆去。沿路碰上不少孰风寨的人, 大伙见势心照不宣,纷纷点头冲罗老大笑。
察觉此举, 姑娘埋头默默行快了一步。并非厌,只那皮薄,被生人围上略显不适应。
进了医馆, 老李和小医徒已经吃过。给他俩安排了一间房, 再布置几个小菜。这间房是馆里暂放杂物的地方,里头内间几乎都是药品与货箱子。拐角处有前几日从北高坡木屋搬来的东西,多是瑞老太的值钱玩意儿,珍藏的不少药包。
这边的老人都爱倒腾这些,否则她当日从马上摔下, 瑞婆婆是如何替她治伤。多得那些东西,姑娘的伤才能好这么快。末了没留疤,倒真挺难得。
于是她惦记这出, 草草吃了饭就去后头给他翻药瓶。早前就想着, 进不得竹林, 差人送点药过去也好。如今他人来了,翻一翻,免去那档子折腾,亲自交到他手中。
罗劼还在座上坐着,老李没给备酒,姑娘也不让他喝。唯有倚那儿安心吃饭,时不时蹙眉看那丫头忙碌的背影,娇娇小团,蹲在地上不知翻找什么。
难得过来一趟,瑞老太那头也正巧睡下。多得她有时间,本该待一起好好聊聊。哪知她进屋就一副忙忙碌碌的小模样,倒让人不解。
寻那由头,不过是那姑娘操心性子。嘴上说矜持的话,内里实则热心。
搁下筷子,挑眉看过去。罗劼没见反应,起身踱步来到她身侧。眼瞧小姑娘好不容易从底下翻出几个小瓶子,拿起用手绢仔细擦了擦,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一时滞,默默垂下眼。
四周鸦雀无声,李大夫早早吃过饭就去午休了。小医徒不知在哪儿打盹,瑞婆婆在楼上房间,几乎听不见别的响动。
屋里没别的人,只有他们俩。贸贸然独处一室,仍旧会觉羞。尤其忆起那晚的事,渐渐地……心跳没来由的加快。
微妙难言的氛围,她静立着不动,罗劼就这么看着她,炙热深邃,末了扫一眼箱子。
“在找什么?”
内间狭窄,他高大英挺站在身后,俯身就像是抱住她一般。纪嫣不动声色挪了挪,抬眸仔细道。
“婆婆有味药,化瘀止血很有用。早前我从马上摔下来,亏得有它。你这趟……拿一瓶回去试试。”
说罢递交到他手中,罗劼看也没看。意识到这丫头的贴心,皱眉。
“就为这个?”
语气缓和,低头时气息交织,感觉到此,她靠在柜子间不敢乱动。
“嗯……”
握了她的手,不容人拒,转身带着走出,面不改色。
“过来吃饭。”
简单几个字,到底不过关心。小手被他包裹,感受那掌心薄茧,温热贴合。不太好意思挣了挣,半响过去方才小声。
“先才已经吃过了。”
嘴硬的小丫头,几颗水饺就算完事,难怪没见她长多少肉。忆起那日将人抱在怀中的滋味,虽是瘦了些,但曲线竟意外的玲珑有致,该有的都有。
想起那触感,一股火不知蹿到哪儿,左不过男人那点心思。再流露得多准会惹她计较,干咳一声,握住手中药瓶,神色意味不明。
只送药,不帮治自然不行。他动辄过来瞧她,可不会轻易放了人。
拉了细滑的小手拽紧不放,带到外头的椅子上掀袍坐下,挑挑眉,语声低哑。
“有空没,帮我换回药?”
探寻的目光,那股子气势似回到初见时的模样。手被紧裹挣不出,他坐着,她站着。即便如此,娇小婀娜的姑娘仍不比那男人高出多少。
这北南山的人身型都颇为高大,只罗劼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没有那通俗的粗犷,英武硬气,气势夺人,怎么瞧怎么让人不敢凑近。
于是姑娘垂下眸子,试着犹豫张口。
“你晚些回去……不妨让陆大夫……”
话没说完便被堵住,见她僵着没动,肆意捞起手背啄了一口,正色。
“他没你仔细。”
又是这副正经的口吻,不容人拒的势头。就着那举止,本能一颤。奈何手被他攥得死死的,压根挣不脱。于是姑娘顿了顿,再道。
“那我去……帮你寻小尘。”
小尘就是医馆学徒,说罢转身欲离开,哪知罗劼怎会轻易松手。吸口气捞她入怀,无奈挑眉。
“就这么招你嫌?”
早就想问,这声听上去不常见,倒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纪嫣坐他怀中,感受那男人周身坚硬的肌理,屋里静,呼吸一滞,喃喃。
“什么……”
低声出口,近在咫尺的发香,漫入口鼻无限神往。他没再更近一步,收敛神色,如实。
“刚才出来得急,没顾上换药。”
语毕松开锢住她的手,见姑娘像条小鱼灵活从他怀里蹿出。本能退开些许,从话里嚼出点别的味儿。小脸上淡淡的红晕,点点头。
“哦……那我……帮你。”
手足无措,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对着男人仍然心有顾忌,能让他抱一抱拉拉手也算有进步。这丫头没有从前那般拒人,一步步来,只要不过火,说几句好话还过得去。
小姑娘怕羞,逗狠了便得急。他又不是禽兽,自然不会行太过鲁莽之事,除了那夜。殊不知当时是真想打散她的注意力,还是心里头想狠了,不由自主。
她溜得快,性子也乖,说是换药,果真去外头拎了个药箱进来。清眸婉转,举止轻巧。
这里是医馆,什么治伤的玩意儿没有,剪子绷带一应俱全。就差那温柔的小手凑近一点点擦拭,耐着性子轻吹几口。
如此想,她果真这么做了。
不知该说丫头实诚,还是生就一副认真的性子。从前娘亲教导,但凡做事情就得用心,哪怕一件小事都不能懈怠。对上罗劼的伤,她显然责无旁贷。摒弃那些本该守的规矩,敞开门,待他宽衣。触及后背赫然醒目的几个血口子,突地有些默住。
白天比起那晚看得更加清楚,柔柔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身后的伤瞧。入眼便觉心惊,红淤了整张背,热腾腾的男儿气。离得近,铮铮铁骨,赤身不避。
见此情形,那双水眸不自觉漾了光。琢磨不透,好半天过去,才将指上沾了药,缓缓落下……
他的确伤得不轻,这么几个大血口子。要若换在自己身上,又该如何。瓶口散发出药的味道,蔓延心底密密啃噬。他一声不吭,端坐不语。剑眉轻蹙,感受软软的指尖落在后背,心痒痒。
午后最是闲暇时刻,他们却用到了换药上。一个仔细,另个不言。每上一处,姑娘就滞了呼吸。神情从起先的局促到后来的担忧,渐渐地被那股陌生的情绪所吞噬。凝固的血,泛起暗红。看得心惊肉跳,末了忍不住俯身吹了吹,生怕弄疼了他。
怕弄得人不舒服,更怕自己手拙再伤到哪。动作屏了又屏,让本是简单的上药时间逐渐拉长。之后还顺道备水过来擦洗,小心翼翼,帮其抹掉坚实后背上的模糊血迹。
无声的举止,白净的小手细腻润泽,拾起绷带层层裹好。耗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待到他身前,弯腰低头。挺翘的小鼻尖上挂了薄薄的汗珠,眸子一眨不眨。清理好打上结,认真的模样,回到水盆旁继续收整。
安顿妥当,以为他要兀自穿衣,悄悄偏头。结果刚转身便觉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竟被某人一把抱到圆桌上。
剪子瓶子顷刻间落了一地,好在下头有软垫,闷响过后滚到边上落稳。纪嫣看去,下意识抬眸,正好触上他一动不动幽深的目光。
见不得这丫头老是低着头,也不愿看她焦急时仰首费劲的模样。个子小,抱到桌上勉强能与他平视。不为别的,此举自是为了想好好跟她说会儿话。
一个不及,挨过午后她又得回去瑞老太身边。而罗劼也不可能在此多待,念着要走,自然不甘。而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姑娘就像有意识。手指头动了动,默默垂下眼。
就这么看着她,炙热深沉,看进人心底。
她沉默不言,本该开口问他打算作甚。可忆起先才后背触目惊心的一幕,突地不愿再说。抿了抿唇,略略停住。
他的声音就在头顶,俯身平视,正色道。
“我要走了,前寨有事。这几天有任何麻烦,差人到竹林说一声。”
临到这刻,心绪被拉回。柔声软语,应下。
“好……”
再逼近,见那白玉脸颊顷刻间浮起红晕,锁住那秀眉,正经。
“没话跟我说?”
话,是指什么。静下来想,实则也有。可惜太多,太乱,眼下倒不知如何开口。顿了半响,复才抬眸,秀脸绷得正经,一双眸子漾着光。
“那伤……疼吗?”
小声迟疑,似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说罢见男人没反应,再又补充。
“我是说……后背那些伤。”
直直地盯着她,深邃的眼眸中什么都不见,默了阵,唯有她。
“疼又如何。”
就这么从容不迫,一腔热血都隐在漆黑的瞳孔下。纪嫣沉默,斟酌其词,片刻后复问。
“陆大夫看过,怎么说的?”
他态度爽快利落,抑制住想要带她入怀的心境,平静道。
“上药,清理,没别的嘱咐。”
她点点头,碍于近在咫尺,不敢多瞧。
“哦。”
说到底,心里头仍是有所惦记。不知具体是何,只道本能凝神。
“那你明天过来,午后……我再帮你换药。”
意料之外的邀约,感觉那绷紧的小脸渐渐缓和,跟前的男人竟不自觉露了笑。
“亲自做?”
“嗯。”
答得快,半点不掩。说完还觉不够,语气缓缓,勾人心弦,出口关切。
“记得一切小心,不可饮酒,也别再碰着伤。”
这回换他来应,依旧简单,似是波澜不惊。
“嗯。”
说完没了话,二人都没再发声。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跟前,她想了想,静悄悄从桌子间往下移,口里低声。
“走吧,我上楼照顾婆婆去。”
脚尖碰着地,缓缓滑下站稳。试图去端盆子,捡地上掉落的药瓶。不过刚一拾起放好,手又被人拉住。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漾在心底。
“会不会想我?”
眼里闪过惊诧,更多的是僵,抿唇。
“嗯?”
罗劼哪会遮掩,捞了她,语气缓和。
“离了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
毫无顾忌坦诚一切,耗到这刻,他罗劼也没什么好避讳。大胆直言,袒露过后到底惹来姑娘羞怯,不知所措,嗫嚅。
“哦……”
猜到她的反应,带住手拉人回身。品那股子细微的神色,挑眉。
“没了?”
她有些臊,倒不知怎的将话说到这样的地步。脸颊越发红,抽离开来,再不敢多看跟前男人一眼。小声几个字,终是得了松缓。
“你明天再过来……我帮你换药就是。”